不周山 8
几只五彩鸟儿排着整齐的队,尖鸣着划过天空。天上飘着的几朵白云也被风吹散了,没有了遮挡,正午的日头直直的打在不周山上,照的碧厨台前的几株丁香花打了蔫似的耷拉着脑袋。
陆吾简单交代了两句后便回他的碧云阁了,只留下了离笙洛轩和泛着丝丝黑烟的碧厨台。
方才离笙还在寻思着如何让师父同意迟些吃饭,依着她对师父的了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自己并不会做饭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若是义正言辞义愤填膺的和师父好好讲些道理,怕是会被他给打回来。
其实其他事情都好说,吃饭这样头等大的事在师父那里,离笙垂着头,寻思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
一筹莫展之际,一双墨绿色云靴映入眼帘,于是,她看向了洛轩。
“轩师弟一看便是手脚勤快之人。”她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继续说道,“今日不周山上的午饭便交给你做可好?”离笙站在碧厨台前的一块阴凉地里,第一次使用师姐权利的感觉,用一个字来形容便是“爽”。但接着她便想起师兄曾不止一次告诫过,不周山是方圆几百里最热情好客的一座山。于是,为了顾全不周山的热情好客,她清了清嗓子,又道:“其实不周山上的师兄妹还是很团结友爱和平互助的。”说完,她满眼真诚的看向洛轩。
她觉着,她眼神里饱含的真诚真真是足足够了,可洛轩却只是蹙眉看着她不语。
似乎还需再说点什么!
她忽然想起师姐从前说过,求人时第一要真诚,第二要有知恩图报之心。看样子,师弟这样一副表情看着自己定然是在嫌弃她没有知恩图报之心。
滴水之恩尚当涌泉相报。那她今日是否要涌江河、涌湖海相报。她绞尽脑汁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江河湖海来报答他,只好寻了几件她不大喜欢做的事情问道:“师弟可有待洗的衣服,可有待磨的剑,可有待抄的书,若是忙不过来,皆可寻我来帮忙。”
梦里的离笙在心中暗叹一声,高,自己实在是高。那样一番话下来不仅表明了自己的知恩图报之心,加了一句‘忙不过来’,亦让他不至于碍于面子而不来寻她帮忙。她头一回发现,在她诸多的才能之中,什么时候又多了一条能说会道。
然而洛轩眉毛拧的更紧了,只说了两个字:“没有。”转过身去走进碧厨台将火烧旺后又道,“我来做饭,你看好它即可。”
梦境里,画面定格在洛轩娴熟的刀工上,未及她感叹他厨艺精湛之时,周围景色倏然变换,已然又梦到了几年前的另外一桩事情。
她身处碧潇阁,躺在她红松木的小床上,裹着被子坐了起来,心中想着寒署湖旁老柳树下她私藏的两坛胡姬媚儿,一时酒瘾上来,嘴里觉得翻云覆雨般的难受,白白翻腾了许久,此刻竟被酒虫馋的一丝困意也没有。于是呆坐了一会儿,她卸下裹在身上的被子,拍了一把脑袋决定趁夜色偷偷跑去寒署湖挖出她藏了许久的胡姬媚儿解解肚子里的酒虫。
她速速裹好了衣裳急忙跳下床,轻悄跑了出去。
从前离笙的小屋门外便是一片浓密的斑芝林。初春,斑芝林曲曲折折的枝干上长满了一树火红的花,那花儿生的极大极美,成片成片的绽开在枝干上。没有叶儿的约束,斑芝花总是开的鲜艳且放肆,微风吹过,不时掉落两颗在地上,时间愈久,反而铺成了一条火红的山间小径。
她踩着花香一路向前,忽然一阵悠扬的七弦琴音悄然飘了过来。起初她只以为是自己太晚还未睡脑子迷糊听错了,可越往前走那飘渺的琴音却越发明显,直到她意识到确实有人在半夜同她一样记挂着其他事情。于是好奇心驱使她循着琴音穿过斑芝林,找到了那声音的源头。
月亮半躲在云层中,整个不周山仿佛笼着一层薄纱。林子的尽头,寒署湖心倒映着朦胧的月影。洛轩身着藏青色长袍,没有像白日一般将头发全部束起,而是梳了顶髻,如墨的长发自然的垂在身后。他坐在一块高高的石阶上,正抚弄着琴弦,微风拂过,斑芝树上不时飘下几朵火红的花,落在他藏青色的衣摆上。红花青衣相互映衬,洛轩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这场景,乍一看,倒真是会让人误以为眼前的景象是画师精心绘制的一幅画。
万籁俱寂,唯有那声音,一下一下,由缓渐疾,由弱渐强,融入凉凉的月光里,让人分不清是画中人入世还是世上人入梦。
离笙听的沉醉了,一时竟忘记了自己是偷摸出来喝酒的,斜倚着离洛轩不远处的一颗斑芝树席地而坐,闭上双眼静静听着这泠泠的琴音。
一曲毕,她睁开眼睛歪着脖子看向洛轩:“师弟今夜好兴致,如何一个人来此抚琴?”
没有一丝风,寒署湖面也没有一丝波澜。此刻,那湖水到真的像面镜子般,将树影、月影一一投在水中。
洛轩看着远方披着银斗笠的山尖,静默片刻道:“今日是家母的忌日。”说罢他起身将身上的斑芝花一一拍落,又将石阶上的两只雕花酒杯拾起,迎着离笙不解的目光,淡淡解释:“这一双酒杯是遗物。”
离笙今夜有些怅然,洛轩这一曲到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她自小便被父母弃了,是陆吾将她带上不周山抚养大,莫要说像山下的孩子般有爹爹疼阿娘爱,即便是爹娘的模样她都不晓得。不过这伤心事伴随了她太多年,在师父师兄师姐的陪伴之下已算不得什么。但融情于景便难以自拔,于是她叹了一叹。
这一声轻叹后,她又有些难过。
这难过,不为自己,确是因为洛轩。她平日里如何敬仰崇拜他,今夜的洛轩倒叫她有些心疼。
她寻思,虽然洛轩仍旧一副疏离淡然的模样,但他此刻内心定不好受,于是她慷慨的决定,将自己珍藏了许久的两坛胡姬媚儿拿出来邀他一同品尝。
她从前因为喝酒曾被师兄狠狠责罚过,因此馋酒时趁着月色才敢偷摸出来。可谁知,半路杀出个洛轩。不仅弹了一手好琴。还叫她一颗下定决心将今夜独酌之事保密的菩萨心肠软了下来。
洛轩此刻已起身收拾好了酒杯与七弦琴,刚转过身,却被她扣住了腕子。他看着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指微怔,却听她眼睛弯成了个月牙道:“好琴音、好曲子,还有这美景,却独缺了美酒。”
洛轩唇角勾勒出个弧度:“就怕你明日起不来的时候再被关了禁闭。”
她依旧没有放开手弯着眼睛:“没事,有你陪着呢。”
洛轩挑着一根眉,看着离笙起身去边上一棵老柳树下挖了两坛酒出来,一坛放在他面前,一坛捧在自己怀里,郑重道:“这胡姬媚儿可是我从山下买来珍藏了许久的,好久都未见天日了,今日打开定然香的很。”接着,她自斟满了一杯酒后轻抿了一口就着月光望着远处朦胧的山色,英雄气短般道:“可惜我徒有爱酒之心,却少了些酒量。”她叹口气,摇摇头,本就松松挽着的发髻一下子全散落开来,墨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虽只喝了一点酒,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白皙的面颊就透出些许粉红,长长的睫毛微微卷曲,睫毛下面那颗黑葡萄般的眼睛里透出些许慵懒,月色如水,倒是将她姣好的容颜映的这样沉静。
洛轩拿起酒杯,将面前的一小杯胡姬媚儿一饮而尽,“当”的一声玉杯轻落在石阶上,他转过脸去,本想越过她继续欣赏他的湖光山色,可未及看向远处他便望见她披散着长发安静的坐在那里。洛轩凝神看了一会儿放下酒杯道:“你放心喝,我背你回去便是了。”
她举着酒杯露出一排牙齿灿灿的笑了出来。
后来当离笙问起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洛轩的,她思量,或许就在那一刻,洛轩说“你放心喝,我背你回去便是了”。
他说“你放心”。
于是她便真的放下心来,对着如水的夜色喝了个酣畅淋漓。
于离笙而言酣畅淋漓也不过三两杯,三两杯后,她借着酒劲迷离着双眼看着洛轩问道:“你母亲和父亲……”
洛轩云淡风轻:“不过是薄情郎负了痴情女的故事。”
一丝风吹过,吹皱一池平静的湖水,晕开一地斑驳的树影。她垂下头,一缕乌黑的发顺着她的脸颊一同垂了下来。沉寂许久,她摇头晃脑:“我从小就被爹娘弃了,不过我有师父大师兄和师姐,如今还有师弟你,可比只有爹娘的人强多了。”说完她拿起杯子又抿了一口,半梦半醒间,她笑得眯起了眼睛,手指在洛轩面前比划着呓语道:“师弟,其实我早就想问你……想问你……”她打了个酒嗝又道,“你怎么长的……这般好看。”说完她便一头扎了下去,本以为会撞到石头上,可当她扎下去后却感觉到自己仿佛靠在了某个柔软的地方,只是她也不晓得是靠在了哪里,却知道是个温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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