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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周山 7


  

  南州城的最后一盏烛火也在此时将息,月亮隐在云层后面,静悄悄的百花井巷倏然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一片。

  前些年离笙的嗔毒冬夏各发作一次,十分有规律。今年也不知怎的,刚从寒署湖泡了水没隔几天小臂的梨花印记便又忽明忽暗,体内一股热浪袭来,周身瞬时滚烫起来。

  离笙有些后悔,她下山之前走的急并未告诉姬九与姬俊。按照几个时辰前她与姬俊的约定,她本该第二日再出来替梦鸢寻些草药。他们此时定然已经睡下了,不用说下山来寻她,便是他们还未睡下,怕也不会料事如神到奔下山来将她扛回寒署湖。

  或许这便是她穆离笙的结局,生于南州城,长于不周山,最后在南州城里一个黑灯瞎火的夜里辞世,不可不称之为一件浪漫又凄惨的事情。只是这份浪漫与凄惨她有生之年怕是无人分享,无人诉说了。明日某店的老板一打开店门见她躺在街边是会做惊吓状、关切状还是一脸漠然的将她抬走她亦无从得知了。

  离笙意识渐渐迷离,望着从云中露出半个脑袋的月,她想到了密山上的师父陆吾,想到了云游在外的大师兄和师姐,想到了不周山上正无忧睡着的姬俊与姬九,还想到了,那个五年前将她弃在云关的……洛轩。

  在她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之时,一阵梨花香踏着月色袭来,一个坚实的胳膊将她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蹙着眉,闭着眼睛喊了声:“洛轩!”

  来人微不可闻的怔了一怔。

  唔,似乎喊错了人,她继而又喊了声:“姬俊!”

  那人将她抱了起来。

  她笑了笑,果然还是姬俊挂心着她,半夜三更也晓得悄悄跟在她身后护着她。她发誓,从此以后再不奚落姬俊菜煮的难吃了,姬俊这个朋友,她穆离笙交定了,日后别说是为他两肋插刀,即便是将他煮的糊饭糊菜全部津津有味的吃下去,她也在所不辞。

  离笙窝在姬俊怀里,闭着眼,在他舒服的缎面衣服上来回蹭了蹭脸颊,喃喃道:“你如今越发料事如神,我下了山你竟也寻得到我。”姬俊并未说话。离笙自觉无聊,在那人颠簸的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今夜这淡淡的梨花香有些熟悉。唔,梨花香仿佛是时下最流行的一味香膏。离笙绞尽脑汁,印象中许多人身上都有着梨花的香味儿,譬如每日都喜欢站在铜镜前涂抹些自制香膏的姬俊,譬如刚刚种下一株梨树的大师兄,再譬如,洛轩。

  离笙怎么有些忆不起来洛轩身上的梨花香味是怎样的了。恩,好像是淡淡的,若隐若现的,还有些沁人心脾,一点儿也不像刻意弄在身上的,唔,他身上的梨花香本也不是刻意弄上去的,她记得他最讨厌熏香香膏之类,身上除了天然自带的梨花味儿从未有过什么浓郁的气息。姬俊今日抹的梨花香膏也忒浓了一些,不过他的手艺到是愈发的好了,浓烈而不刺鼻,闻起来还有些醉人。哪日须得像他讨教讨教这制香膏之法。对了,不周山如今已经没有梨花了,不周山五年前就再没有树能开花了。那这制香膏的材料从哪里取?

  这倒是个问题。

  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盏青铜戏鱼灯立在她瓷枕边的木几上,不远处一个身影正站在铜盆前为她涮洗着敷在额上刚换下来的汗巾。姬俊平日里喜着蓝色衣衫,今夜或是灯火太暗,或是她睡的迷糊,怎的觉得姬俊这件蓝色衣衫比之平常有些暗淡。

  见她半睁着眼,那人拧干汗巾道:“再睡会儿。”

  她心里疑着,姬俊今夜的声音怎的这般浑厚低沉,兀自疑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说道:“你今日声音有些不同,话也变少了。”

  “是吗?”

  离笙点点头:“都说沉默是金,可我记得你分明挺败家……唔,国的,况且,你很少两个字两个字说话。”

  “很少吗?”

  “恩!很少,三个字的时候也很少。没人在的时候你都能自说自话一个上午。”

  那人蹙了蹙眉:“若真是这样,我觉得我寻一块……”

  那人话音未落,离笙赶紧和声安慰道:“寻一块豆腐撞死可不是明智之举,据说难受得很,不仅弄得脸上黏糊糊,身上也尽是豆腐渣子。其实,你也不必自卑,你看那些不怎么爱说话的还很羡慕你能说会道呢。”说完了觉得安慰的力度不够,又胡乱加了一句,“季国的三殿下就很是羡慕你。”

  那人眉头蹙的更深问道:“你如何晓得那三殿下羡慕塔少国的姬俊?”

  见姬俊拉不下面子来承认自己实际很是为自己的喋喋不休感到难过,离笙本想再安慰几句,额上忽然传来一阵暖意,困意袭来,沉沉的便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着实睡的有些沉,许多旧事一一在脑海浮现,从不周山茂密的斑芝林到云关城的炎炎夏日百顷荒野。五年前数不清的人、事、物一同涌入。梦中,她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带着当年的情愫将许多事情又细细历了一遍,今昔对比,这让她有些伤感。许久,不知是哪一年的春日,她一袭粉衣粉裙正叼着狗尾花躺在花堆里。她环顾一眼四周,果不其然,是她想念了好久的不周山昔年春日的模样。

  离笙犹自记得从前每到三月,不周山上的各色花朵便迎着第一道春雨徐徐开放。待花开的齐了,微风吹来,漫山遍野的各色花朵便会涌起一波又一波的花浪。花香引来各色不知名的鸟儿,落在寒署湖旁,冲那湖心寂寞了一冬的水鸟鸣叫。

  离笙猜测着,自己眼前的这个春日,许是洛轩初来不周山的那个春日。

  那日她确是像梦中的自己一般懒懒的躺在花堆里,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花,看着这如画如诗般的□□心中泛着愁闷。

  昔年不周山的三月,万物复苏,草儿长,虫儿鸣,鸟儿飞。纵然山上景致万般好,却着实困不住她想去山下玩耍的一颗心,于是,时间愈久,她这欲望便攒成了个火球,越滚越大。

  无奈,山脚下的那道瘴却越发浓厚,让她出入不得。

  从前她听师父陆吾说过,祖师当年为了保护歌夕宗钰两位皇族姐弟曾在不周山脚下布了许多瘴气,使得数百年间都未曾有人踏入过不周山半步。也正是因为这道瘴,这座位于南州城西隅的小山,才成了坊间传说的仙山。然而祖师这个得道高人离笙虽不曾见过,却向来不怎么喜欢,只因他当年布下的那道瘴就是那日拦下她的瘴。

  她郁闷的坐了起来,将手里的一朵紫色小花一片片的扯掉花瓣扔在地上。心里想着山下热腾腾的包子、市井小贩的吆喝声以及软糯可口的糯米糍。

  她一袭粉衣粉裙坐起来不过片刻又仿佛泄了气的皮球般倒回了花堆中。这时,大师兄陆景程双臂环胸从碧厨台出来,义愤道:“小笙,你可得给师兄作证,昨天剩下那半只烧鸡是被后山的野猫叼走的,你师姐硬是怪我偷吃了。”

  她本自郁闷着,见师兄已经因同一件事第三次和师姐争吵了,只叹了口气并未理会便继续叼着那根狗尾花,把脸背了过去。

  那朵狗尾花被她叼在嘴里不时摇晃着,大师兄和师姐秦佩尧也不知吵了多久,等到她坐起来时他们俩已经一前一后背着弓箭去林子里猎山鸡了。临走时,还不忘嘱咐道:“师父马上就要回来了,小笙先洗好菜蒸好饭。”

  她呆愣愣的看着师兄师姐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方才的郁闷也烟消云散。

  几年前别说做饭,就连碧厨台的边儿她都没靠近过,况且她自小仿佛就和“火”犯冲。

  师兄和师姐如此,不知是心急还是心大。不过还好这做饭用的碧厨台不是她养鸟的小茅屋。昔日那小茅屋,她拿着烛台半夜三更去逗鸟儿,一不小心烛台落地,把茅屋烧了个精光,鸟儿也全飞了。

  她心里暗暗庆幸,还好碧厨台是石头砌的。叹了口气后,她扔下狗尾花,撸起袖子。

  半个时辰后,陆吾哼着小曲儿,远远地就看到了碧厨台那边浓烟滚滚,她拿着烧火棍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吾站在碧厨台前望着她,眼睛鼻子嘴巴全皱在了一起道:“怎的你师兄师姐不在吗,竟让你来做饭”

  她站起身来放下手中的烧火棍随意的用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珠,脸颊顿时晕开一片灰黑,说道:“师兄师姐给师父猎山鸡去了,还得一阵子才能回来。”

  不周山的微风一阵接一阵,吹的陆吾的一缕花白胡子搭在了肩上,他拢了拢胡子舒展开眉头,离笙这才注意到师父的身后竟站了一位少年。

  那少年,便是洛轩。

  从前瞿如师叔每回来不周山都要在寒署湖畔的斑芝林同师父下棋,因师叔总是旗开得胜,为了哄师父高兴,瞿如总是要先将他们师兄妹三人姣好的容颜夸的惊为天人,起初她还能老老实实安安稳稳捧着本书坐在树下听师父与师叔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可时日一长,瞿如师叔与师父陆吾每回都不厌其烦的重复着那几句话,两人说话时的语气也仿若在说昨日发生的新鲜事一般仍旧那么慷慨激昂,她听得两耳生疮,之后即便坐在屋子里发霉她也再不想去斑芝林看他们下棋。不过也正是因为陆吾师叔的一番夸赞,她才意识到原来师父收徒竟有个前提,那便是……颜值。

  他们师兄妹三人已算是人群中一眼就能挑出来的容貌佼佼者,如今她看到师父身后的少年仿佛画中仙人入世一般,她咂咂嘴,师父年岁越大眼光越挑剔,这回竟将如此剑眉星目的人带回了不周山。

  碧厨台前,她顶着一张被滚滚浓烟熏花的脸就这样盯着那少年看了许久,直到脖子都仰得酸了,才反应过来少年深邃的眼睛仿若一潭无波的碧水,也在看着自己。

  意识到少年的目光,她低下头假意揉揉脖子。

  “洛轩,这便是为师最小也最宠爱的徒儿穆离笙。”陆吾笑呵呵道,“如今你既随我来不周山便是不周山的弟子了,你虽长她几岁,但他毕竟比你来不周山早,从此你便委屈唤她一声师姐吧。”

  反应过来师父口中的‘她’指的是自己,离笙蓦地抬起了头,瞪着一双杏眼半天说不出话来。

  洛轩没有推脱,未掺杂任何语气的对她轻唤了声“师姐”。

  她的讶异被他这一声师姐打断,不过片刻便欣然接受了这个师弟。虽然疑惑师父为何突然收了一个弟子。或许,师父也怕日日追在他身后问他讨要师弟的离笙,于是这趟下山,便想尽办法成全了她。

  如此,倒是甚合她心意。她心里暗想,这师弟来的到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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