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 4
离笙犹自沉浸在自己方才望月望出来的世界里,洛轩话音一落地,她右手一松,半牙西瓜贴着脸颊滑了下去正砸在她粉色的襦裙上,砸出个大大的西瓜印儿。
她懊恼的看着裙子上的印子,懊恼的说道:“师姐说西瓜水洗不掉!”随即她偏过头去看着洛轩,却见他正随意的拿起一杯茶,用盖子拨了一拨,又吹了一吹,这才慢悠悠的喝了一口,喝完,他看向她。
离笙从西瓜掉在衣服上的悲伤中一下子被拽了出来。她反应了一会儿,又思考了一会儿,被洛轩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的有些茫然,最后她用满是西瓜汁的右手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远处城郊一阵长啸传来,一大群飞鸟被惊扰的扑棱着翅膀向长空飞去,山间荒野霎时打破了平静,泛起一片涟漪。
此刻城楼下聚着的人们都已散了,一时间四围安静到只能听到窝在草科里的小虫争鸣的声音。离笙看向洛轩,他如墨的眼睛仍像她初见他时那般好看,亮晶晶的,仿若一池无波的碧水。半晌,那池无波的碧水泛起了丝丝涟漪,片刻洛轩的声音沉沉的传了过来:“这里除了你我,好像也没有旁人了。”
离笙睁圆了一双杏眼,兀自震惊了一会儿,又兀自高兴了一会儿。可高兴过后她便发现好像哪里……有些不对。
她抬起头,从她侧对着洛轩的角度看过去,洛轩的神色有那么一点……平静。
虽说洛轩总是习惯于一副大敌当前临危不乱的淡然表情。
可他方才说话的语气极为无波无澜,不像是在探讨成亲这类在季国还算比较看中的礼节,反而像是在问她今天晚上吃的可还好,亦或是在和她说他吃的还不错。
离笙想,或许是他前几日打架把脑子打坏了,亦或许他自小逍遥惯了,而成亲,只是因他不想标新立异,顺应一下时代潮流的手段而已。
况且,季国举国上下皆认为,洛轩喜欢的该是云关之战中陪他出生入死传成一段佳话的梦鸢!
一阵风吹来,离笙前额的碎发被吹进了眼睛,她下意识的揉了两下,手上仍残留着许多西瓜汁揉得眼睛愈发的痛了起来。她闭着眼,抬起头用双眼仅能睁开的一丝缝隙看向洛轩。透过那道缝儿,离笙隐约间看见一个人影正一点一点靠近她,那人影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梨花香,凉凉的声音在凉凉的月色下对着她说道:“别动。”
她听话的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感觉自己有些发烫,蓦地,一片云霞飞上双颊。奈何他此刻半蹲着面对她,较坐在地上的离笙相比高出许多,从离笙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张人脸一闪而过,紧接着一片藏青色的锦袍飘在她面前,继而那锦袍渐近,一时间竟快要贴上她的脸。
藏青色的锦袍在微碰到离笙之后便又带着淡淡的梨花香淡出了她的视线。随之而来的是一双有些宽厚却又修长的手,那双手上还拿着一个秀了两朵紫色小花的白色帕子。离笙瞧着那帕子有些眼熟。未及她反应过来,那双手已凑到自己脸边上,在自己眼睛上轻轻擦了一下后,便听见洛轩熟悉的声音,道:“好了。”
她睁开眼,银色的月光洒在城楼前的护城河里泛着微微波光。离笙倚着城墙,思路渐渐清晰,方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了避风,赏月前她特地挑了处两面环墙的地方,为了吃瓜喝茶方便,她又特地将自己屋里的小几搬了过来,担心自己吃太多西瓜而尿急,为了如厕方便她还特地让洛轩坐在里面靠墙的地方,自己则坐在了外面。于是,洛轩左面和后面被城墙环着,前面被木几挡着,右边则被她严丝合缝的围着,且,为了防止木几被自己不小心碰翻,她特地将木几的几条腿用布条绑在了木几两侧的几根柱子上。方才她吃瓜吃的尽兴,一不小心把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帕丢的有些远。因此为了给她擦眼睛,洛轩不得不越过她去够那条被自己撇的有些远的丝帕。
想明白了他忽然欺身过来的缘由,离笙脸上红霞未褪,一时间竟有些失落,垂下了头。
“怎么,眼睛还难受吗?”洛轩顿了顿,看向她继续道,“方才我想了一下,不如等我回不周山再同师父商议挑哪一天吧。”他弯下身子,认真的看着她垂着的脸颊,“是我突然提出成亲吓着你了吗,你的脸怎么红的这么厉害?”
离笙捂着两颊的绯红,瞬时感觉脸上愈发的滚烫。
时光飞快,转眼间黑压压的守城军从王都便到了云关。就在洛轩即将离开云关的前一天,天色有些晦暗,密布的阴云在万里长空上翻滚成巨浪,小小的边陲仿若一片飘零的叶子在滚滚的黑云之下显得格外单薄。一大早便有小兵举着一块锦帛站在离笙门外。那日她刚洗漱毕,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打开门,她一将门打开,那小兵便颤颤巍巍立在那里结结巴巴的说道:“三殿下天……天未亮便奔了迟栖谷,我听说……说方才迟栖谷塌……塌了,980座房屋顷刻坍塌,只余一人……活,活了下来。”
离笙接过锦帛,揉着惺忪的睡眼听小兵磕磕绊绊说完后反应了一阵儿,待她反应过来之后灵台霎时清明了许多,未等她打开锦帛看个明白便急问道:“那三殿下?”
小兵结巴道:“不……不知道,听说迟栖谷只有前一阵子被迟栖谷谷主沔执忧掳……掳走的梦……梦鸢活了下来。”
离笙未来得及将手中的锦帛放下,二话未说便奔向了迟栖谷。
与其说是奔,到不如说是扑。到了迟栖谷,她便一头扎进废墟里,一块砖一块砖,一片瓦一片瓦的扒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碎砖烂瓦把她割出了一道道血痕。可奈何迟栖谷太大,还未将一半的砖瓦扒开她便觉身上沉沉的,一屁股坐了在废墟里。
此时,天空忽然一个惊雷划过,震得整个荒野都抖了三抖。紧接着瓢泼的大雨如注般倾泻,顷刻间地势本就低洼的迟栖谷汇出了一道河流在她脚边淌过。离笙墨黑的长发紧紧贴在她粉色的襦裙上,显出她本就娇小的身形。
离笙坐在那里难过的说不出话,却又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她自小就有个毛病,但凡遇到伤心难过的事情她从来不哭也不闹,只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坐一会儿,坐着坐着也就困倦了,因此越伤心越难过她便越困倦,越困倦她便睡得越快,睡得越久。从前在不周山时师姐曾一脸担忧的说过:“你这样,哪日若是憋出病来可怎么办。”那时她觉得师姐有些杞人忧天了,可今日她回头一看,忽觉师姐说的话颇有几分道理。
看来师姐她,长她几岁不是白长的。
离笙冒着大雨坐在迟栖谷的废墟里,一阵阵抵挡不住的困意向她涌来。她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只好又趴回到一望无际的碎砖堆里,强睁着双眼。
雨帘愈发的密集,她有些看不清远处了。上眼睑碰到下眼睑,睁开,上眼睑又碰到下眼睑,再睁开。乌云仿佛要遮住最后一丝太阳的光亮,密布的雨帘将远处斜立的几棵悬铃木冲刷的有些模糊。她微睁着双眼,世间万物顷刻间化为几许带着些颜色的影子。睫毛上仍挂着细细的水珠,压的眼皮越发的沉重。
离笙觉得,荒野无人,洛轩若是被埋在迟栖谷底下,她虽还未将自己打算与他成婚的事情告诉师父,但依着陆吾的性子定不会阻挠。那她此刻睡死在这里与洛轩同葬,也算是圆了一个为夫而死的贞洁烈名,在这个饿死事小的年代她也算是死得其所,死的颇为英勇,死得颇为壮烈。
可天偏偏不遂人愿,说来也是巧了。彼时,姬俊刚登上塔少国的王位不久,见云关之战既已结束国内安定便带了一个护卫四处巡游。这日他正心情大好在迟栖谷一带游山玩水,不料天降大雨,姬俊思量着四处也没甚去处便打算到迟栖谷避雨。可等他到了迟栖谷见到的却只是一片废墟还有趴在废墟里的离笙和傻愣愣站在远处的梦鸢。
离笙不知是死是活,梦鸢两眼发直痴傻了一般,他顿时善心大发,将离笙与梦鸢一同带回了云关的一处客栈安顿好。做完了这一通事情,他觉着自己也该向世间许多大侠一般来个做好事不留名,奈何他又觉得不留名是高等大侠才会做的,因那些本就出了名的大侠晓得即便不留名大家也知道是谁做了善事,不留名于他们而言是锦上添花。而他,一个塔少大王,在江湖上却仍不为人所知。
因此他须得学学先人,先扬名,才能不留名!
于是,客栈里,姬俊对自己的贴身护卫拍了把胸脯扬着脸道:“做人就得学学本王,好人做到底,你且先行回去,告诉他们不用担心我,我处理完这里很快就回去。”
护卫面露难色,踌躇着站在那里。
姬俊一把搂住护卫的脖子,又拍了拍护卫的胸膛,颇有王者风范的说道:“你若是再不回去,到时候害的将军派人来寻我,我可保不了你了。”
护卫一听,皱了皱眉,挤了挤眼睛,一脸哭丧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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