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梨落春风笙渐喧 > 不周山 5

不周山 5


  

  离笙在客栈里躺了五天,睡了五天。这五天里,她从与洛轩初识到不周山一别再到云关相聚,一个梦接一个梦,个个都有着洛轩的影子。梦着梦着,梦里的洛轩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她想去追,可腿上却仿佛挂上了千斤秤砣一般举步维艰。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忽然有些想哭,眼睛一热,两行清泪淌了下来。

  离笙讶异了,自小到大除了醉酒,就连师兄拿藤条追着她满山的跑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

  她忽然有些瞧不起自己,却又抑制不住情绪。她伸出手去擦拭眼泪,可当她望着洛轩渐渐消失的身影,她眼睛又是一热,泪水如注般汹涌滚落了下来。她索性放任自流,抱着腿,蜷在一堵高墙前面嘤嘤的哭了起来。

  她晓得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她哭了许久,哭的累了,正埋头靠着那堵墙坐着,隐约间却仿佛听见什么人嘀咕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将她从梦里拽了回来。

  阳光有些微的刺目。

  离笙身上披覆着锦被,揉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环顾一眼四周,房间不大,东西不多却十分整洁,各路木制品都涂了朱红的漆。她此刻正坐在墙边一张水曲柳的木床上,床边绑着青灰色的纱帐,再往前是一张水曲柳的案几,上面摆了三个画着各色花鸟的瓷杯和一个大肚子瓷壶,靠近门边儿的地方摆了一道颇有些俗气的屏风,然那屏风上的一对扑棱翅膀颔首嬉戏的鸳鸯却画的栩栩如生,屏风对面的一道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儿,楼下小商贩的叫卖声顺着那条缝儿传了进来,那声音她熟悉的很,前一阵子洛轩天天陪她游逛云关城,经常去的一处人声鼎沸的街巷唤作瑟弦巷,她约莫着,此刻自己便该是在瑟弦巷的乐安客栈。

  姬俊正蹲在她床前的桌子边上捡拾着方才被他打碎的白瓷杯子。见她醒来,他转过身来如释重负般:“你可算醒了,你躺了六天,这六天当中你加起来大约……哭了有五个时辰,声音大的时候很是洪亮,声音小的时候我凑过去都听不大真切,我怎么叫都叫不停,怎么哄都哄不好,前两日有一段时间你没了动静,连呼吸都十分微弱,吓得我差点便要去隔壁的棺材铺打个棺材了。”他收拾好一地的碎片笑着,“早知道这样能让你醒,我早就问掌柜的多要几套杯子,每隔一个时辰便在你耳旁摔上一套,也好过我自己在这里提心吊胆的强。对了,你的衣服不是我换的,是梦鸢帮你换的。”说着,他凑过去一脸好奇,“那日在迟栖谷我见她神情有些痴傻便将她一同带回来了,这几日下来却也半分不见好,她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随即他叹了口气又道:“罢了,虽然政务有些繁忙,看你一脸愁容,我还是等你心情好些再走不迟。”说罢,他从衣袖里翻出一个锦帛和一张灰色的方巾,问道:“梦鸢虽说痴痴傻傻,手脚还是很利索,帮你洗衣服的时候翻出了这两个东西,那灰色方巾上的我看的懂,写的是‘娶穆离笙’,可这锦帛上的诗我却没读明白。上面写着‘梦里识君红泪恨,鸢飞戾天日月辰’,下面还有落款,写着迟栖谷谷主沔执忧。啧啧,这沔执忧可真是个酸人,怎的竟写的这么酸的一首诗出来。”

  姬九曾说过,他五哥姬俊平日里最大的爱好便是喋喋不休,只要有一个听众,姬俊便能从天文聊到地理,从远古聊到时下,从为政之道聊到经商之路,从塔少国王都西南角那家的姑娘聊到塔少国王都东南角那家姑娘家里养的小牛犊。

  从前在军营他只与姬俊打过两回照面,说过两回话,因此并未有什么深切体会。今日到是开了眼。然而,用姬俊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离笙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之一角。

  她一觉醒来看见姬俊便想问他洛轩在哪里,姬俊说“你可算醒了”。他顿了顿,她提起一口气想再问洛轩在哪里,姬俊说“他要在她耳旁摔杯子”。他又顿了顿,她再提起一口气想要问洛轩在哪里,姬俊凑到她身旁好奇的问她梦鸢怎么变傻了。

  她将那口气沉了下去。

  谁知,姬俊却念开了酸诗。

  她有些克制不了自己了。于是,她冲下床去将那锦帛和灰布方巾挡在身后,冲犹自沉浸在诗里面抑扬顿挫的姬俊问道:“洛轩,他在哪里。”

  姬俊将目光移到她身上一脸疑惑,言简意赅的表达了他并不知道洛轩在哪里。见离笙转身欲离开,他无可奈何的叹口气说道:“据说三殿下为了个女人一大清早便杀进了迟栖谷,在迟栖谷里同谷主沔执忧大战,拆了迟栖谷不少砖瓦,可两人最终却都不见了踪影。你们季国前几日派了三百守城军去寻了他好几天,终于在废墟底下将他寻到了,不过,据说寻到的是具尸体。”他顿了顿,“你昏迷的那些日子,他已经被运送回季国王都下葬了。”他又顿了顿,神色忽然一凛,“饶是有勇有谋身手矫健如洛三殿下,也有躲不过的天灾人祸。哎,他这一去,不知道你们季国又该有多少妙龄少女前仆后继的哭断肠啊!”

  不周山上,冬日的阳光耀的人有些睁不开眼,若是眯着眼睛微微抬起头来,便能看到天上又稀稀拉拉的飘起了鹅蛋般大小的雪花,洋洋洒洒的,硕大的雪花仿佛被谁裁剪过,打着晃儿,在空中左摇右摆够了便落在了地上,落在了弄剑台的木桩子上。

  离笙在弄剑台边上拍出一块干净的空地来,斜倚着一根木桩坐下,从弄剑台向西北望过去,远处是覆雪的不周山绵延的山脊,那山脊向远方延展过去,和青灰色的天空浑然连为了一体。目之所及之处,不知是山尽头还是天尽头,一道缺口赫然醒目,缺口里面亦泛着青灰,仿若天陷进去了一块儿。

  五年后,离笙再忆起这段陈年旧事时,她内心仍有微澜,却再不像从前那般波涛汹涌。

  迟栖谷的那一日,洛轩死了!

  洛轩死了,因为梦鸢!

  “梦里识君红泪恨,鸢飞戾天日月晨”,饶是没有什么太过高深的文学修养,离笙也读得懂,这是首藏头诗,藏的正是“梦鸢”二字。

  而洛轩只身赴迟栖谷犯险,则是因为迟栖谷谷主沔执忧将这首藏头诗钉在了云关城门上。

  洛轩何等聪明,他自然晓得沔执忧这意思是说梦鸢身在迟栖谷,等着他前去去营救。

  都说关心则乱。

  洛轩关心梦鸢,所以以一敌迟栖谷的成百上千,送了性命,她关心洛轩,所以乱了阵脚,在不周山上白白虚耗了五年光阴。

  可云关那夜他又为何突然向她提出成亲?

  离笙记得,那灰布方巾是当年她初学女红时为师父陆吾绣的一个手帕,上面还工整的秀了“师父在上”四个大字,虽说后来这灰色手帕被浆洗的有些泛白。

  但离笙识得,灰布方巾上面的四个大字“娶穆离笙”是师父的字迹。

  洛轩提出成亲,是师父的意思。

  原来,在他心里,她仅仅是一句:师命难违!

  有时候,到底是她多情,还是她自作多情。

  知晓洛轩死在了迟栖谷后,她沉默了好一阵子,最后,离笙看着姬俊,沉吟着低下头,道:“五王子,还有件事须得麻烦你。”

  姬俊坐直了身子,霎时打起了精神:“你与我九弟是朋友,我与你便也是朋友,为朋友两肋插刀,不,为朋友两肋插满了刀,我都在所不辞。”

  离笙看向立在门外的影子:“梦鸢可能被吓着了,所以脑子不太清明,不周山不宜外人久留,她怕是不大方便与我一同回去,还烦请五王子将她带回塔少国替我照料一二。毕竟……”她小声嘀咕道,“对她,总该照料一二。”

  姬俊右手抵着下巴细细思量了一阵后,终是一副看怪物的表情看着她。他不晓得眼前的这个面容憔悴的女子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脑子进浆糊了,竟要自己替她情敌。他觉得,身为朋友,于情,他不能应下这件事,然于理,大丈夫一言既出,他又不得不应下这件事。踌躇了一会儿,姬俊脑袋里闪出个火花,继而说道:“照料梦鸢自然不成问题,可我国事一大堆,照料梦鸢怕是就没法照顾啊九了,不如,你来替我照顾一下啊九,如何?”

  姬俊今日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暗道了一声好,他寻思,姬九每日吵着闹着要离笙陪他玩,她定然不愿意替他照看姬九。若是她不替他照看姬九,那他便回她说不能替她照看梦鸢,如此,也算是成全了他的情义两全。

  离笙却不假思索,认真点了点头道:“那还烦请五王子每年抽些时日来不周山探望啊九。”


  (https://www.tyvxw.cc/ty169233/3299684.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