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津川绚在一片剧烈的晃动中睁开眼睛。
那些海风和烧烤味都已经散去,取代而至的即将毁灭的世界。
世界在崩塌,大地在震动,楼梯失去了一侧的墙壁,天花板坍塌坠落下来,露出了里面的钢筋与填充物。无数的黑粉从那些缝隙或是地板中溢出,如同飞蛾的磷粉,卷席着这一片空间,像是要把所有事物都吞噬在这一片黑色的粉尘中。
津川绚站在墙角靠着逐渐龟裂的墙壁没有动。他苍白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些如噩梦般的回忆。
这栋已经接近破碎的楼层中间用鲜血画着一个阵法。而阵法之上,躺着一个紧闭着双眼的卷发男人。
他就那样安静、死寂地躺在那里。那头卷发凌乱地铺洒在地面上,他的上衣从中间被撕开,赤裸的上身有些许飞溅上的血迹,惨白僵硬而无生气地展示着男人胸口上爬满的飞蛾烙印。他的左臂上有着大量又深又长的伤口,此时正稍微泛着些白,可怖地朝外翻开,能让人清楚地看到里面凌乱的血肉。有大量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滑下,落入刻进阵法的血槽里。
满地都是碎石,满天都是粉末,而在这一片狼藉中,松田阵平却表情平静又安详地闭着眼睛,就像是正在做着什么美梦一般。
津川绚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些过往,那些原本应该让他感到温暖的回忆现在却如噩梦般嘲笑着他的一举一动,那是一股浓郁、冰冷的血腥气息,它欢呼着爬上他的肩头,刺激着他的鼻尖,最后与泪水嬉笑着沉甸甸地坠入胃囊里。
他早就明白一个事实。
死亡其实是一个很寻常、很简单的事情。它和这个世界上其他每一天并没有什么不同,而在这一个个普通的日子里,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天,有些人还在卖力试图前往明天,有些人成为了回忆,而有些人则成为了抱着那些回忆不肯放手的人。
男人靠在逐渐龟裂的墙壁上,僵硬地听着沉重的咚咚声在他耳边越演越烈。他多想动一下,动起来,起码走到松田阵平的身边去,给他整理好哪些凌乱的卷发,合上被撕裂的衣服,擦掉那些血迹。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这里只是他的一场梦,一场早已发生过的噩梦,是他不愿去想的回忆。
所以他只能这样僵硬、麻木地站在这里,听着自己体内沉重的咚咚声越发清晰。
津川绚觉得自己应该是被恶趣味的巫师施了咒语,有大块大块的黑斑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剧烈的地震中,那咚咚、咚咚的声音伴随着强烈的耳鸣声在他喉咙里翻滚着,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
男人急促地喘息着,他不用去恐慌,因为津川绚知道那是自己的心跳声。
所以他只是紧紧地揪住自己的衣领,麻木地嘲笑着命运,嘲笑自己。
你看,多可笑啊。
这个世界正在崩塌。
津川绚的世界也在崩塌。
津川绚喘息着,看着自己在剧烈的地震中举起枪,瞄准了阵法外带着兜帽的陌生男人。他身后跟着几名全副武装的公安特警,降谷零如闪电般朝着他扑过去,却根本来不及阻止他。
“砰——”
一发子弹从警用手枪中射出,带着仇恨的烈火精准地射进了邪教徒的脑袋。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津川绚讽刺地想,这大概也是他枪法最好的一次。
“咳咳!绚!咳、你他妈!咳!”大量的粉尘造成了强烈的窒息感,降谷零艰难地在摇晃中抓住男人的手臂,上去就狠狠地给了对方一拳。
男人被揍得脸直接歪了过去,他麻木晦暗的表情被这一拳揍出了裂缝,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便先流了下来。
降谷零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咳、你、咳咳、你现在杀了他有什么用?!咳、津川绚!你想让他们都白死吗?!”
金发男人指着外面那巨大的诡异身影,目眦欲裂地朝着男人嘶吼:“津川绚!咳、你清醒一点!你要让hiro的心血全部白费吗?!”
津川绚靠在墙上,看着一周目的自己木然地顺着金发男人指着的方向看过去。
他没有必要再看下去了,他知道外面有什么东西。
男人无力地靠在废墟般的墙壁上,眼神空洞而麻木地看着从坍塌的天花板间露出的蔚蓝天空。天是那么的蓝,可是他却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红色,而在那一片令人窒息的猩红色的天空中,划过四只自由的白色飞鸟。
他们看上去是那么的自由。又毫无留恋。
津川绚想起了诸伏景光最后看着他的眼神。
像是他们曾经在夏日祭里看过的烟火,灿烂、明亮、充满希望。那些燃烧后的星星点点拖拽着尾巴坠入夏日的夜空中,而他们肆意地欢呼着,庆祝着这朝气蓬勃的美好青春。
他们都成为了这场烟火的一部分。
他们都成为了星星花火,变成了一股暖意与略微潮湿气息的灰烬,在夏夜闷热的风里吹向他。就像是即将熄灭的恒星一般,他们将最后的光与热都尽情地落入他的怀里,然后自己消散在空气里。
津川绚看到一周目的自己在剧烈的摇晃中睁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画面。
男人讽刺地笑了出来。
快点习惯吧,津川绚。
你以后将会日日夜夜都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楼房外耸立这这个世界上最诡异、最邪恶、最污秽的存在。
那白色扭曲的身影如同花朵的柱头,祂慈悲的复眼如同怜悯世人的菩萨,风中飘来不知从何而来徐徐的歌声,而千万个亿万个闪亮的钻石般闪烁着的星尘在祂身边飞舞,那些巨大的墨绿枯黄的类似蕨类叶子在祂身后舒展,边际已经开始焦黄枯烂,仿佛死去多日的残破飞蛾羽翼。无数的缠绕纠葛的藤蔓互相缠绕着组成的巨大肉瘤,一股一股地溢出着黑色如油漆般反射着光泽的黏稠液体,交错的藤蔓里还有一些被撕烂的断肢残臂掺杂在其中,以人类无法想象的形状扭曲着,那些惨白的断骨从皮下穿刺而出形成的尖刺在空中挥舞着,上面还漂浮着无数的白色飞蛾,它们在诡异恶心的藤蔓上忽闪着翅膀,仿佛是在进食。
整所警校都被这个巨大的不可名状之物笼罩,地面和远处的操场都如同沸腾翻涌的浓汤,视野里全都是数不尽,看不清的、类似藤蔓的可怖触手。
津川绚看到自己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的粉尘里无声地落着眼泪,最后颤抖着,扯着嘴角对降谷零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崩溃了,眼泪一滴一滴地顺着男人的脸颊滑下来,在他满是灰尘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印记。可是男人又在笑着,他就像是临终前回光返照的病人,终于找到了生的希望,抓着手里最后的一根稻草不肯放手。
“咳、降谷零。”他问道,“你愿意,咳咳、和我一起去拯救世界吗?”
降谷零也笑了出来。这个金发男人坚挺的背脊像是忽然被什么重物压弯了,他的肩膀趿拉了下来,明明还在笑着,却仿佛随时就要哭出来了一般。
他哽咽着往眼前黑发男人的肩膀上锤了一拳,笑骂道:“什么、咳、什么玩意,真中二。”
津川绚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降谷零说。
当然愿意。
“当然愿意。”
随时随地。
“随时随地。”
骗子。
降谷零是个骗子。
津川绚想。
忽然,男人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世界在旋转,场景忽然如同镜面一般被粉碎扭曲,像是接触不良的屏幕一般开始闪烁着,津川绚的视野里出现了大量多重的阴影和无法描述的线条,像是流光一般分割着一切。他的耳边周围传来嘈杂不清的声响,像是快要被玩坏的八音盒,或近或远地发着模糊不清的声音,吱吱呀呀地使人牙齿发酸。
而在这一片杂音里,津川绚开始逐渐听到有公安或警察开枪的声音,怒骂声,惨叫声,或是歇斯底里的怒吼声,有触手蠕动着鞭挞着的声音,降谷零嘶吼着什么的声音,落石和墙壁崩塌的声音,以及自己冷静默念咒语的声音。
十五年前藤枝市东高等学校里的学生们稚嫩地吟唱着请神歌、十五年后津川绚站在即将倾塌的世界里冰冷地念出送神咒。这两种极其违和音符混杂在一起,让人头脑发胀、恶心想吐。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咒语最后一个音符落地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痛苦地抱着脑袋蹲在了地上,有尖锐的歌声从虚空中传来,像是搅拌水泥一般搅动着所有人的大脑。
津川绚在闪烁的画面里看到有人忍不住对着自己的脑袋开了一枪。
他在这旋转颠倒错乱的世界里大声笑了出来,像是瘾君子一般带着一股癫狂,但是他的面色又是那么的苍白、憔悴,又痛苦。
看啊。
男人大笑着,他笑着抱住了自己,只觉得身体里每一寸的骨骼都在剧烈地疼痛,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将他的脊椎一寸寸地敲碎,又再将那些碎裂的骨头强行一粒粒缝合在一起。
津川绚笑出了眼泪。
看啊,来自祂最后的挣扎。
原来祂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满世界的触手们在空气中疯狂地扭动摔打着,抽搐着,毫无目的地横冲直撞,做着最后无谓的挣扎。那巨大粗壮类似藤蔓一般的触手不甘地想要抓住和摧毁面前的一切,大量的档案柜在它的横扫中被扭曲,变成像是易拉罐一般的废铁,墙壁快速地龟裂着,坍塌着,那些曾经放在柜子里的白色纸页们被撕得粉碎,与漂浮着的粉尘们飞舞在空气里。
有闪躲不及的人被那些触手穿透,只是瞬息之间便失去了声响,一名褐发的中年警官左臂断裂,他脸上的眼镜架不翼而飞,表情坚毅地用右手举着枪反击。还有些人甚至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便被直接挤压化成血雾,大量的鲜血铺洒在地面上,像是一朵朵从深渊绽放的绯色花朵,带着腐烂和死亡的气息朝着所有人呼啸而来。
男人周围全是或是冷静或是惊慌失措的人们,整个世界都在倾斜,倒塌。
一旁原本围观着一周目自己的津川绚忽然感到一阵昏眩,他忽然感觉到浑身发冷,呼吸困难,像是有人将他丢进了极寒的冰川里,又在冰川碎裂的时候夺走了他的氧气,他的视野开始逐渐涣散,冰川下无边的黑色浪潮轻而易举地就盖过了他的头颅,将他吞没。
他在逐渐与一周目的自己合为一体。
津川绚在这片混乱里恐惧地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
不要。
在男人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津川绚看到降谷零朝着他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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