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夏夜里，昏黄的路灯下，有两个年轻人正紧紧相拥着。
津川绚安静地站在黑暗里，神情空洞又疲倦地看着路灯下的两人。
他其实并不想继续看下去，因为他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可是他又舍不得离开。
因为诸伏景光在与他告别。
“对不起，我其实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等时间到了……对不起，绚。”这个有着一双如天空一般蔚蓝眼睛的男人叹着气，他紧紧地拥抱着对方：“我、我其实还是有些害怕的，但是我不想让zero他们看到……我没想到你会发现。”
黑发男人把自己埋在挚友的肩窝里，声音含糊又带着些哽咽：“没关系的景光，没关系，我在这呢，我陪着你。”
“对不起……可能要把你衣服弄脏了。”
“什、这个时候谁还管衣服不衣服的啊！”
“哈哈哈说的也是。”诸伏景光被逗得笑了笑，他垂下眼帘，留恋地收紧了双手，低下声在男人耳旁轻声说道，“要帮我照顾好zero哦？”
“……我才不要，他才不需要我照顾。”
“那就拜托绚酱和zero互相扶持啦？”诸伏景光轻快地继续说道，“等一切结束之后，记得带松田去好好放松一下，他这段时间太紧绷了，稍微有些担心。”
“知道啦，景光妈妈。”
两人安静地拥抱着。燥热的夏夜里，几只有趋光性的小虫子飞舞在路灯下，时不时地被灯光灼热的玻璃面烫出滋滋的声响。有夏风微微吹过，撩起他们的头发和衣角，眷恋地亲吻他们年轻而稚嫩的面颊。
“会痛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会很快，一下子，痛也痛不到哪里去。”
黑发男人终于忍不住了。
“景光，你慢点走。”他紧紧地抱着诸伏景光，声音沙哑，声调带着点俏皮，却几乎是在哀求，“班长和研二我是赶不上了，你考虑一下等等我呗？”
“那可不行，我才不会等你。”
诸伏景光温柔地笑了，他眨了眨眼睛，努力把那些粘在睫毛上的水珠们都眨了下来：“……别来找我，绚。”
“你最好永远都别来找我。”
津川绚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闭上眼睛，脸色苍白，寂静而晦暗地站在那里。
男人剧烈地喘息着，他的胸膛用力地起伏着，手一直在不自然地抽搐。他看上去已经是快要接近临界值那般疲惫不堪，像是有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将这个黑发男人所有的鲜活气息都燃烧殆尽，连最后留下的一口氧气都是折磨。
黑暗里传来了大量鲜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混杂着男人无法控制住的哽咽，像是噩梦一般旋转在这闷热、使人窒息的夜空里。那些被灯管灼烧致死的小虫子们发出无声的尖叫，和那些血块一起摔落在大地上。
你真狠心。
诸伏景光，你真狠心。
津川绚听到有几个人朝着一周目的自己跑了过去，大概是那些一直跟着他们的公安，但是他不在乎，他只觉得漫天遍野的黑色都被这鲜血染红，明明他已经闭上了眼，却依旧逃不过那些铺天盖地的红色。
有什么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从空中一滴一滴地坠落下去。
他想起诸伏景光曾经在校园里走过的路，夏日祭里举起的苹果糖，弹着贝斯的手，哼过的歌，毕业照上画上去的胡渣，走在降谷零身后戴上的兜帽，比天空还要干净剔透的蓝色眼睛。
这些回忆如野火般从津川绚的身体深处缓慢地沉默地烧了上来，伴随着越演越烈的耳鸣声翻滚在他的灵魂里，放肆嚣张地疯狂燃烧着。
恍惚之中，萩原研二的身影从津川绚的眼前走过，伊达航叼着牙签手插着兜跟在他身后，然后他们欢呼着一涌而上扑向诸伏景光，拥抱着他。
而他站在原地，离他们是那么的近，又离他们是那么的远。
津川绚耳旁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他听到了降谷零嘶吼到几乎变调的声音，肢体接触的声音，公安们阻止劝说的声音，自己啜泣的哽咽。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津川绚捂住耳朵。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于是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黑暗褪去，一股海风袭来，津川绚的鼻尖忽然传来了海边潮湿的海腥味，和与年轻人喧闹声交织在一起的烧烤味道。
就是这烧烤味儿稍微有点刺鼻。
“哇哦……小津川，你这是吃烤鱼还是在吃辣椒。”萩原研二微微往后仰了下身子，惊诧地看着黑发男人往他烧烤叉上可怜的鱼肚子里塞了一大把辣椒。
男人闻言疑惑地看了看自己塞的辣椒数量：“嗯？很多吗？”
松田阵平抽了抽嘴角：“不……这已经不是多不多的问题了，会死人的吧？”
“不、这不是重点，”诸伏景光不忍直视地闭上眼睛，“重点是鱼肚子里为什么要塞辣椒？！”
降谷零默默地把自己刚刚准备递过去的烧烤叉拿了回来：“我觉得我还是自己动手吧，起码吃不死人。”
伊达航已经低下头假装正专注地烤着自己手里的鸡翅了。
“？！你们等着！”男人眯起眼睛，他手里已经准备好了五串烤鱼，信心满满道，“我这可是特意从书上学的！肯定好吃！！等做好了给你们尝尝！”
不，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五人的面上都浮上了不同程度的菜色，诸伏景光估计是已经预感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了，开始思考自己有没有带胃药。
津川绚坐在离他们不远的沙滩上，他的脚赤裸裸地深陷进沙子里，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打湿着他苍白的脚踝，轻柔地托起又带走一颗颗砂砾。
月亮悄咪咪地从云层后溜了出来，在海面上洒下一层波光粼粼的波浪，星星随着月光轻轻地掉落在海面上，有不知困倦的海鸥雀跃地飞过沙滩，留下一根根白色的羽毛。
津川绚就这样温柔又眷恋地看着他们，只觉得胸腔里那些痛苦全都随着海风被吹散了。
他想要这样看着他们，他也只需要这样简简单单地看着他们，便可以带给他无可比拟的平静与安宁。
烧烤味逐渐刺鼻起来。
萩原研二的脸色已经快要变成紫色的了，他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手里的几串烤鱼从烤好了一半、到烤好了、到烤焦了、到男人试图再继续往上面撒辣椒粉。
“！！可以了！小津川！可以了！”萩原研二眼疾手快地阻止了对方，他僵硬地挤出一抹微笑，“我不太能吃辣，我拿这个就好了，我看这个挺不错的，不用再加辣了！”
伊达航迅速地拿过男人手上另一个已经烤的半焦但是还没来得及被迫害的烤鱼，朝着对方干巴巴地夸奖：“津川我觉得这个挺不错的，刚好烤到了我喜欢吃的程度，我就喜欢表皮有点焦的，这个我要了。”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惊恐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紧接在伊达航身后也取走了男人手上的烤鱼。
诸伏景光：“我挺喜欢香料的，我看这个塞了一肚子香料的不错。”
降谷零：“我挺喜欢生鱼片的，我看这个一半焦一半还没熟的挺不错，我自己再加工一下就行了。”
现在，男人手里只剩下那串塞了一肚子辣椒的特供·地狱辣版本的烤鱼。
松田阵平与男人面面相觑。
“呃、阵平你要吃——”
“不，我不要。”松田阵平直接拒绝，他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津川绚你不知道你做的烤鱼吃了会——呜呜呜！！”
降谷零和萩原研二一把扑向松田阵平，一人捂嘴一人擒住卷发男人的手，伊达航闭着眼睛默默地装作没有看见，吹着口哨拿过男人手里剩下的最后一串烤鱼递给松田阵平。
诸伏景光笑眯眯地靠近男人：“松田的意思是他肯定会好好品尝的，绚你放心，你做的烤鱼肯定不难吃，只不过我这边有一些小建议和改进方式，你看你烤的时候这样那样……”
两只大猫猫亲密地凑在一起讨论起了烧烤的最佳方式，虽然大部分时间是男人异想天开与诸伏景光试图将其拉回正轨。
他们的后方，松田阵平被三个同期无情地塞了一口烤鱼。
萩原研二：“……没事吧小阵平？”
降谷零：“……他眼神发愣了哎。”
伊达航：“……需要喊救护车吗？”
“……我没事，我觉得我挺好的，我从来没这么好过。”松田阵平拿过伊达航手里的烤鱼，声音沙哑，他对着背对着他们正在和诸伏景光说话的男人咧开一个危险的笑容，“我觉得这鱼挺好吃的，绚应该尝尝他自己的手艺。”
男人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来不及反应就被松田阵平从后面勒住了脖子。
男人大惊失色：“？？？阵平？怎么了？！你冷静点！！！”
松田阵平：“我很冷静，我从来没这么冷静过，我觉得你做的鱼挺好吃的，你来尝尝？”
“不、不用了你喜欢就好我最近戒鱼我就不吃了！”
“你为什么不敢吃？嗯？你做的这么好吃你为什么不敢吃？！”
“吃完我就要进医院了——等、阵平你的眼神好可怕！！”
“我就知道你小子他妈是故意的！！！零！压住他！！”
“等、等等——唔唔唔——yue——”
诸伏景光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他温柔地看着被松田阵平和降谷零合伙制裁的男人，从包里拿出来一盒胃药：“没关系哦绚，你尽情吃，我带了胃药。”
萩原研二捂着嘴走到伊达航身边小声地询问：“……真没、问题吗，小诸伏冒黑烟了哎？”
伊达航砸了咂嘴，干巴巴地说：“应该……吧？”
这个粗眉毛的男人看了眼手里的烤鱼，决定还是不参与这场战争了。
津川绚正惬意地坐在沙滩上，随意地把玩着沙子里的几颗小贝壳，听着两人的对话便笑了起来。
那时候的他们是真的很快乐。
不用担心未来是否需要竭尽全力地奔跑，不用考虑那些分离与告别，不用害怕自己的灵魂是否会变得浑浊不堪，不用恐惧是否只要走错一步，便会沦入深渊，万劫不复。
津川绚丢掉贝壳，往后一仰便躺在了柔软的沙滩上，他彻底放松了自己，有些沙粒俏皮地散落到男人的黑发上，又随着重力掉落回沙滩上。海浪一波波地舔舐着他光裸的脚踝，一波波缓慢又安静地逐渐涨了起来，它慢慢地淹没了男人的小腿，沾湿了他大半条裤子。
然而男人没有反应，他正半阖着眼，迷离地看着那些落入海中的星星们，看着它们散发着清澈潋滟的波光落到海面上，然后连一声求救都来不及发出，便摇晃着沉入海底。
可能是海风太过温柔了，可能是烧烤的篝火声太过抒情，可能是他们肆意的、明亮的声音太使人落泪，让他想要闭上眼睛，隔开那些满世界的疮痍。
没关系，再忍一下。
冰冷刺骨的海浪蔓延上来，津川绚听着耳旁逐渐远去、消散的喧闹声，颤抖着捂住了脸。
没关系，津川绚，再忍一下。
这场梦就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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