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吕雉：我带兵亲征
八月的深夜，冷月如霜，芍药谢了，落叶凋零一地。大汉皇后吕雉等不到皇帝召见，干脆跪在昭华台门前——一国主母跪在一个宠妃的门口，有无奈，有示弱，自我辱没都不及考虑，也是没有办法，想想唯一的爱子去平叛有去无回的后果，本能就把自身宠辱的伸缩弹性延展到极致，搭上包括尊严等一切也在所不惜。战场上刀枪无眼，哪怕万一中的万一，自己都无力承受这种损失，自己已失去两个儿子，这一个，断不可有半点闪失!
她这边如此舍弃脸面，门后的石奋和籍孺则有点不知所措，本想皇后一看皇上不想见，会跪一会儿哀哀地离去，哪知有长跪不起的意思。就是平时再受皇上冷落，这也是大汉皇后，也是当今太子之母，自有那份无上尊荣。于是两人琢磨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溜到戚夫人宫室里，怕挨骂，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就在门口特意团团转。
正室里，刘邦正拥抱儿子在怀里，听戚夫人奏乐，那是能安慰灵魂的故乡楚音。眼下妾贤子孝，场景动人，简直是生病期间唯一能感受到的生活乐趣，一时感慨万千，自己戎马偬倥一生，只有晚年才享受到家庭的温暖和安宁，以前那种奔泊和愁苦，过得都是辛酸的日子啊。
正与爱子游戏，一抬头看到门口灯影下有人在探头探脑，大声道：“何事？”
石奋才小声道：“启禀陛下，宫门外皇后跪了一个多时辰了，没走……”
刘邦一听就火大，把什么东西咣地扔在地板上，恼道：“她这是做什么？朕还在养着病，这是逼朕亲征吗？不见！”
戚夫人本还怪下人多事，见皇上恼了，不由冷笑道：“皇上，皇后也是怜惜儿子。”
刘邦更大的冷笑，“是，就她的儿子是人，别人都不是人，都该去送死！”
吓得门外那两人一溜烟跑走了。
刘邦发过火，看着小儿子眼瞅着自己，“怎么了小子？”
刘如意小小年龄，眼里却闪出不一般的霸气，“父亲不喜欢皇后，可以命令儿子去杀了她。”
刘邦一听，马上捂住孩子的嘴，斥责道：“小混蛋，这种话怎么能随意说出来？怎么着那也是皇后，你哥哥的亲娘！以后不可以出去说，给你自己惹事，懂吗？”
刘如意似懂非懂点点头，“儿子只是不想让父亲生气。”
刘邦一把把爱子抱起，放膝上，“有你在，平时听着你娘弹个琴，鼓个瑟，唱个小曲，朕就他娘的没什么气可生。儿子，人的心胸贵在阔大，多大的事，都要以平常之心度之，就都不是大事；不是大事，就容易快刀乱麻地解决。”
戚夫人看着那融洽的一对父子，欣慰地再弹一首《高山流水》
刘邦合着唱道：高山流水，难觅知音……
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静静听着宫室传来的丝弦和谈笑声，这真像一家人呐。跪得膝盖发酸的吕雉突然心如刀绞，同是父子，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就没享过这待遇，没被亲爹爱抚过、夸过？同是夫妻，自己付出一生，何偿有这片刻温存？同是女人，同样都年轻过，际遇却如此分明，不由让人心寒透骨…….
第二天，刘邦一觉醒来，把爱姬的纤纤柔荑从自己胸膛上拿开，披衣下床，推开窗户，看到清晨的深秋，满地银霜，昨天还挂了半树的秋柳，又落了一层。
宫门处，只见石奋和籍孺又在转来转去，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刘邦隔窗喊道：“何事？”
籍儒拱手：“启禀皇上，皇后还在宫门口跪着，已然一夜…….”
不仅刘邦呆了，连床上迷糊着的戚夫人也吓醒了，皇后在自己宫门外为她儿子跪了一夜？不由悄声瞅一眼皇上，皇上脸色沉了下来，大声道：“宣她进来。”
说着，刘邦又穿了一件长衫。戚夫人慌忙过去侍候刘邦更衣，这时就见门开了，皇后跌跌撞撞进来，一把抱住皇帝的大腿，泪水纵横道：“皇上，请皇上收回成命，不要派太子亲征英布！”
看着发妻的狼狈，刘邦心里莫名舒畅了一下，你不是想跟老子较劲么？一到关键时刻谁他娘的说了算？吕雉含泪沉默，你说了算呗。一到儿子这儿，就没底气。
嗯。刘邦舒展了下衣袖，少半心疼多半嫌弃道:“为何啊？太子十五岁，整天在宫里转来转去，叽叽歪歪净读些没用的破文章，难道不应该有个机会出去磨砺一下？”
吕雉一听，又拽着皇帝衣角哭倒在地，“皇上，太子才十五岁稚龄，现在派出去不是磨砺，而是去送命啊！那英布何人，勇猛的虎狼之将啊，皇上怎么忍心让一个十余岁的孩子去征伐这种虎狼之人？”
“不是光派他去啊，朕同时给他配备了先锋，樊哙，灌婴——樊哙还是太子的小姨丈，自有人会替他拼命！有这些人保护着，太子有何恙？”
吕雉扯着夫君的衣角，皇上还有点嫌弃地要收回，吕雉就死死地抓着，哭诉道：“英布是天下一等一的猛将，善于用兵，当年这个狠人可是帮着项羽活埋了二十万秦军啊！这样的虎狼之人，皇上让一个从没打过仗的孩子如何降得住？皇上不怕太子一去不回了啊？！”
刘邦恼道：“皇后就不怕朕一去不回了啊！？你心里只有你儿子吗？你可知道，你的夫君现在在生病啊！朕是带病之躯啊！”
吕雉更加痛哭道：“我知道皇上有病，但皇上身经百战啊，你就是强撑着坐在帏车中，哪怕就是躺着监护全军，哪个将领敢不尽力冲锋向前啊！从没打过仗的太子可没这个威信驾驭您的部下啊皇上！所以，还请皇上辛苦一些，哪怕为了妻儿老小，为了家人强撑一下，您也要亲自去啊！不然，我大汉危矣。”
刘邦揶揄道：“不是我大汉危矣，是太子你儿子危矣！”
吕雉伏地哭道：“我的儿子也是皇上的儿子啊！”
刘邦突然怔住不再说话，失神地看着窗外。
“难道皇上真的不在意你这嫡长子的性命了？”吕雉拉着袖向上看，开始打悲情牌，父子牌，血缘牌，“盈儿从小就受苦，一出生就难产，产在地头上，那时皇上您在芒砀山不能回家......儿子好不容易活下来，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一直就跟着你我夫妻二人在狼烟里东奔西跑……为妻一直对咱们这个儿子心怀内疚，皇上真的狠下心来不再顾念血脉之情了？”
把刘邦气的，浑身发抖，大袖挥得风车似的，就讨厌有人拿血缘要挟自己，尤其事关刘盈！搞得自己多没人性似的。“不是朕不在意！朕有病！朕也没法子！有一丝法子，老子需要儿子去替儿子送命吗？”
“皇上也是知道此去就是送命啊！”吕雉一下子又哭倒在地，完全不顾形象了，打滚撒泼在所不惜，“皇上，为妻只有这一个儿子，盈儿要没了，为妻也没法活了呀！”
刘邦哼哼着。这个不能打动他。
吕雉抬起泪眼，看着不语的刘邦，突然从容不迫轻声道：“皇上，您若不愿出征，我可代太子亲征？”
刘邦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要亲征？——女人？！”
吕雉捏着刘邦的龙袍道：“皇上统领过百万雄兵，自然对各路将领有天子的号召力，皇上振臂一挥，无人不敢不响应。太子年幼，自然没这个能力和威仪，其实我也没有，但好歹你老婆我有这个年龄，有个老脸面，和这些将领有些交情。若我以皇后身份亲征，哪怕能激发皇上亲征的五分力，我也愿代夫君去讨那个逆臣贼子，以保我大汉江山永世安宁！请皇上明察，下月让我出征！”
刘邦想了想，这主意没想到啊，皇后亲征，苦笑了一下，赌气似的道：“好，朕成全——”
吕雉寒着心，“谢皇上成全！”
“你娘俩都去？”
吕雉莫名心颤了一下，“皇后亲征，太子年幼留守。”然后起来，转身落漠而去，走了两步，腿一软，差点摔倒。
刘邦看着吕雉的背影，忽有一丝不忍，这个女子老了，头发有霜，背也佝了，腿脚都不灵便了，当年她嫁给自己，才二十四岁，丰韵韶华…….如今岁月催人老。要这样逼她么？
皇帝和皇后如此角力，躲在角落里的戚夫人一直默不作声。主人在为各自的利益争吵，根本就没自己置喙的地方，一个小妾在一旁听着都不合适，只不过受皇帝宠爱惯了，有一分底气呆着。这也是聪明之处。
吕雉也是绝望到极点，爬起来,看到木架上的赤霄剑，上去拿了就走。
刘邦伸长脖子，“为何拿走朕的剑？！”作为帝王，这把剑是多年的随身配带之物，象女子手腕上那只睡觉都不肯摘下来的镯子。
吕雉冷淡而有力量的声音，“老娘一辈子只会给你的儿女、爹娘缝缝补补，今天老娘去将将打仗，得用皇上的剑！打仗要用绣花针吗？”然后赳赳而去。
刚跑出昭华台，吕雉就觉天晕地转脚底发软，跌落于台阶上，觉得自己一介女人，在朝堂上处理个国事，拿捏个政策，调理一下朝纲，还能说个三二五，但要去将军，你娘，这咋弄？混蛋刘邦，你就是耍弄你老婆孩子有种！
刘邦也气得要死，摔鼎摔罐，但一回头，从窗里看到皇后怀抱宝剑，跌坐地上迷苍无助的凄凉样子，心又生出一丝快感，臭娘们，有本事你去将将啊！朕就看着你如何带着朕的剑去耍猴！
于是乜着眼看着皇后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拖拉着脚步，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昭华台的宫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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