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死期 2
第二十九章
称心嫌恶地睨了张氏一眼,手上却紧着打扫了地牢里的方桌长椅,然后伺候着薛映安坐下:“小姐这话可就错了,这般害人性命,诬陷恩人的毒妇,阎王爷巴不得早早收了,押入地底油烹火炸,剥皮抽筋呢。”
她声音恍若淬了毒的钢针,行密穿梭间,刺得张氏心尖尖生疼,她蜷身,将自个蜷得愈来愈小:“我是真知错了。”
薛映安不言,只是令称心摆了饭,唇边的笑清清浅浅,却是带着化不开的凉:
“这酱瓜冬笋配的野鸡爪子最是开胃,菜油过火,生姜爆香,再添作料数干,最后用辣子那么一裹,哗,真真是香得很。”
“这是仿御宴琉璃璇玑制的一道菜肴,虽不及御菜精细,可其中也添了挑刺制茸的桂鱼肉,除了腥的猪肉末,剁得细细的虾茸若干,最是鲜美不过。”
“这荷包蟹肉倒也不错,瞧这香菇,玉兰片,蟹肉一并剁成的碎末,是极精极细的,只是我前些时日才时了肥美秋蟹,眼下倒是觉得有些腻了。”
……
称心每摆一道菜,她都便这般细说一通,直到将那张氏说得不断吞咽口水沫子,眼珠子都快落在那菜上头:“我有三日多都没服饭了。”
失了之前那股子急劲,她的声音果然虚得很,可薛映安恍若未觉,在菜肴里挑拣了一番入了几口,便命称心撤了。
张氏急了眼:“残羹剩饭你都舍不得予我几口,薛映安,你好毒的心性!”
称心听她声音又厉了起来,当即便横眉高竖:“不要脸的臭泼皮,莫说是残羹剩饭,就算是给你树根枯叶,都算是埋汰!”
她语气凌厉,像那漠北大作的狂风似的,挂得张氏人脸生疼。
她听后,这才想起屈人之下,连忙讪讪缩了身子,却听得薛映安笑道:“称心,你这话便错了,不予她饭食,不是因为轻瞧她,而是这般寻常人能用的饭食,是堪不上她的。”
称心不明所以,却依然答:“是。”薛映安见她乖觉,微颔了首,又接了她递来得一盅子燕窝,慢慢的搅弄着:
“你也别说那般没脸的话。”她睨了张氏一眼,可眼里尽是无波的平静:“你身边可不是堆满了我精心挑选的吃食?你自个宁愿空肚子,倒怪我作甚?”
称心听后,惊得忙抬了眼,细看张氏周围的金银之玉,可不正是吃食模样,翡翠雕的大白菜,明珠做的酒酿圆子,玉制的凤穿金衣……皆是巧夺天工之物,如不是这些奇珍流淌的光辉太耀人眼,单凭这工艺,便可以假乱真去。
“这……这些能食吗?!”张氏悲到极致,连声音也化成了寂寥的沙哑,素日里她最爱的明晃晃的宝物,到如今也只觉纷繁交错,晃得人眼烦心乱,她伸手猛地一推,价值连城的玉制珊瑚树霎时便倒了地,仓促得断成了几截,再不复从前的光景:“不是金就是玉,你是硬生生地,要逼死我!”
薛映安笑意婉转,可眸里却是寒霜带刺的,如同六月飞雪,愈是反差,便愈是让人凉薄心寒:“你真真是不识抬举,是你最爱金玉之物,是你为了这些可以不择手段,如今我将你最爱的都捧在你跟前,你还有甚么不足的?”
见着张氏被她堵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她又嗤了一声:“既是自个想争的想要的,那无论好赖,便都自个担着,尽知往旁人身上赖,算是甚么事?”说着便起了身,搭了称心的手往外走。
她裙角刚起,张氏便急了眼,手死死地绞住铁牢的空隙:“莫走!莫走!”
再服软的话,她却是说不出了,近些日子只有金银之物与她相伴,连看守之人都像是哑巴似的不作话,她方知了这金玉之物看似华丽,可捧在手上却着是冰凉冷寒,就算捧在手里好不容易捂热了,可往边一仍,依旧是清凉孤冷。
薛映安背对着她,轻道:“不走,留下来作甚?左右不过是给你道这翡翠白菜是张大家雕的,这玉珊瑚是前朝艾尚工制的,这酒酿圆子虽不是名家所制,可却是将纯银化开,嵌以碎玉妆点,最后再镶入圆润的明珠……件件都非凡品,件件都顺你心意,你好生享用罢。”
说着说着,又侧头看向称心:“倒是我疏忽了,食饭不用碗具怎的能成,你便将那残羹剩饭的倒了,将碗碟等物余下吧。”
称心应了一声便照做了,那些尚带油脂的碗碟,便被她一股脑的从铁牢缝隙里塞进去,撞得那些金玉又是声声响,随即她瞧也不瞧张氏一眼,便随着薛映安,静悄悄地走了。
那样的身影,就算是倩影纤纤,也带着无法摧折的厉气,像是一柄锐利的匕首,就算是拿绫罗绸缎裹得严严实实,内里的锋芒也可划丝破线,阵阵逼人,张氏瞧着瞧着,默然垂泪,随即泪珠子撒在碟子上,激出清脆的声响,她方才回过神来。
那盘里碟里终究是残余着佳肴的汤水脂油,凑近一闻,才觉香得很,四周都是雕得以假乱真的食物,可却无气无味,还不及这汤水来得香甜,张氏的泪垂得更急了些,然后伸长了舌头,慢慢将盘碟里的残汤舔了个干净。
牢里边角伫立的身影见此情形,无声无息地向外头走去,直到见了那闲闲伫立的身影,方才垂头敛声:“小姐。”
薛映安颔了首:“我走后,她做了甚么?”
那身影便将张氏舔舐汤汁一事说了,随即再不作他言,薛映安听着,又勾起了清清浅浅的弧度,示意称心打了赏,再搭着她的手向院外走去。
“张氏,还无存死心,倒是个顽倔的角儿。”走了一会儿,却是薛映安先开了口。
称心一听,自是不以为意的:“倔甚么倔,要奴婢说,就是死皮赖脸,贪生畏死,宁可觍脸苟活,也不愿死得干净。”
薛映安听出了她话语里的讽,也遂然笑道:“如今她也不是怕死,只是心里头多少留着可以翻身的念想,如那股子念想断了,她离死期也不远了。”
“念想?”称心蹙了眉,没有旁人在,她与薛映安的言谈也随意了些:“甚么念想,总不会还天真地以为差使她的人会救她,或是指望小姐会留她一命吧。”
薛映安摇了摇头:“自然不是,别忘了,她心里已看明白了自个不过是棋子,不然也不会将我们派过去的假死药,当作幕后之人要杀她灭口的真鸩酒,用袖子掩了,涂抹出邓庆和的名字。”
称心点头,可眉头却是半分没松的:“奴婢早就想问了,相府与工部素无牵连,那邓大人平白无故的打相府的主意作甚?!”
薛映安的眼,无端的便凝上了一根枯木,那枯木了无生气,只借着一股子向上的劲方不弯折,可惜终究内里腐朽得太甚,经不住秋意的薄凉,一晃,便卷落残枝断叶无数,徒留一地的萧索。
“你这话,便得问二皇子萧弘烨了。”
称心听着她一字一字皆凝着寒意,知她内里有气,着实不敢多言,只得缓缓后,方插了话:“既不是期盼这些,那张氏还能期盼甚么?”
“期盼甚么?”薛映安挑了眉,正巧遇上花开并蒂,折了在手中细赏把玩:“还不是期盼她那十月怀胎下的骨血,能在她危难之时,救她一救。”
称心深忖了稍刻,眉梢终是徐徐地舒了:“是了,除了皇上太后以及近侍之人,便只有小姐并奴婢与扶桑姐姐知晓张氏的‘死’讯了,就连张氏她自个,也只当我们是使诡计掠来她,而不知自个在明面上真成了已死之人……”
薛映安听她思路活络,当下便含笑而立:“如今你也瞧得透彻。”
她虽踩在落叶枯枝之上,可却偏然有凌云的气度,称心心下敬慕,倒也有三分激荡:“如是随在小姐身边这么久,还学不会许些伶俐眼色,那奴婢才真成了不可雕的朽木了。”
“你也莫自谦,朽木不可雕,你既然能成长如斯,便已然能瞧出你是块璞玉。”薛映安凝着她的眼,真心实意地赞道,眼里是难得的透亮:“况且,从小伴着我的,便只有你了,就算你真是朽木,我也是舍不得弃的。”
女子的声音清亮,如那细流潺潺,如那清泉淙淙,可偏生那力道仿若震撼人心的瀑布,霎时便激起了称心内里最沉凝的浪花:“小姐。”她哽咽了唤了声,随即又觉失态,方强做了笑颜:“有小姐这般话,就算小姐日后嫌了奴婢,奴婢也再打不走骂不去,这辈子非要缠定小姐作数。”
薛映安听着,心下也是感慨的,可面上却犹然带笑:“动不动就非打即骂的,若是旁人听着了,还不知当我是怎的严苛的主子。”
两人又是嬉闹了一阵子,称心方才止了笑:“小姐,既那张氏存着让薛二爷营救的心思,那小姐为何不告诉她她明面上已是亡人,让她心死才好。”
“如你这般告诉她,她不仅不会心死,指不定还能活得更好些。”薛映安转了眉目,抬眼看向空中,恰逢鸦雀经过声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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