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心 一
“擦一擦吧，如是泪湿了创口，反倒会让大夫难为了。”
薛映安的声音轻缓，纵然是做这递帕子的举动，也无甚么刻意的悲悯，一双眼眸深幽的很。
她的举动，自然引了玉漱的诧异，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目光却凝在那方素色的手帕上。
纵然泪水聚在眼眶，看甚么都有些模糊，可是玉漱还是一眼认出，那是她缝制的手帕。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是那般势力嚣张的人，曾经最天真烂漫的年岁，也遇上过如话本中那般的清俊少年。
那人，家中是清贫极的，他母亲虽是相府的管家娘子，可禁不住父亲好赌，竟是家徒四壁，债台高筑，可他自有风骨，一个大男子，为补贴家用不惜帮衬母亲卖起绣活，再加之无师自通的学了画画，偶尔卖些字画，日子倒能过得去的。
她曾一度倾心这般自立坚强的少年，而那少年也从未辜负过她的倾心，每每面着她闹得个面红耳赤，也只是赞她犹如白玉兰般清雅洁柔，从未有过分毫登徒之举。
于是情窦初开的小时节，她便把白玉兰绣在帕上，日夜戴着，全当作闺中念想。
从几时起，她的想法便了呢？玉漱的眼直直凝在那玉兰花上，竟是心酸愈盛。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嫉妒那些有着精致珠饰，绫罗满身的女子，竟开始一门心思想被大少爷薛行云收入房中，只是大少爷随着齐老将军习武，常年居于边关，她方才断了念想，却也对那清俊少年渐渐疏远了。
后来，她又容不得自个只是个小小的三等丫鬟，便自请了去服侍张氏，张氏出手是个阔绰的，每每算计了相府银钱，她这样身边人总能得一份。
时间一久，见多了金银富贵的她再也瞧不起那清贫少年，这方曾用心缝制的手帕也不知被她搁于何处了……
玉漱忆起了旧事，神色又有些怔忪，一方面她惊异于薛映安竟能知如此久远的密事，甚至能有能耐寻来她都快遗忘的帕子，不免有被人掌控于手中的惶惶之感。
另一方面，她也在顾影自怜，想着自个岂不是正如这方锦帕，素锦依旧，玉兰花依旧，只是难免被岁月催得泛黄，再回不去过去的模样。
薛映安本就是为玉漱回忆旧事，见她只顾着发怔，却连接帕的动作都忘了，自然不会傻举着那帕，手一收，便要将那素锦帕子拢回袖中。
可玉漱像是被人拿着命根子似的，立马便急了眼，三两下地抢回那帕捧在近心口的位置，警惕地看了薛映安好一阵子，方才发觉自个着实无理，不免敛了神色，多了些惴惴不安：
“大小姐……”
薛映安心头有了底，唇角便也噙着笑，全然是对她失礼不记挂在心的模样，她深幽的眼看向蹲坐在她身边的玉漱，突然轻缓道：
“西洲景娘，妙手修容，三十改貌，五十回春。”
这是闺阁女子尽知的十六字，讲的是一名叫景娘的女子，善于女子容貌之事，三十岁以前的女子遇上她，可改头换面，重塑新颜，五十岁左右的女子虽老了面皮，不可大改，可恢复到年轻时的容貌，在景娘手中确不是甚么难事。
玉漱想着便觉心神激荡，可转眼却又自嘲一笑，那景娘神出鬼没，多少达官贵人都求不来与她一面，她这区区毁颜丑婢，又如何劳得动景娘。
虽说心头这样想，可玉漱仍是存了一分心思的，若大小姐真无法子，也不会无缘无故这般说吧……
薛映安微微颔首，倒也不卖甚么关子：“我与那景娘是旧识，卖这分薄面，他定是肯的。”
无错，是他，而不是她，行云兄长与她自幼的玩伴，卫都统之子卫景凉。
按理说都统之子，再怎的都有几分英武豪气，可那人确是真真的天生妖孽，生得眉灿新月，唇含珠华，纵然从小习武，却偏生仍是那看似瘦弱的身段，公子间的华袍穿在他身上，也像极了女扮男装。
而卫景凉也不喜甚么打杀，卫家人有放子孙出府历练的惯例，寻常的卫家子，约莫是仗着一身武艺走南闯北，行侠仗义，可他却是径直去拜了奇人，习得了帮女子改头换面的本事，在西洲那地儿，打出了敞亮的名声。
只是西洲人口音奇怪，向来不分鼻音，再加之卫景凉生得雌雄莫辩，于是竟把好端端的景凉，听作是景娘，闹了大笑话。
而卫都统知道此事后，却是气得差点没英年中风，他是个古板之人，脑里可没存着甚么行行出状元的想法，只觉自个好端端的嫡子，整日摆弄甚么瓶瓶罐罐，简直是埋没家风。
于是干脆将卫景凉踢到薛行云身边，一起到边关受齐老将军的历练，正因为边关寒苦，信讯不便，世间才将那景娘，看作是了不出世的高人。
算一算时日，外公归京的时日也相差无远，兄长和卫景凉定是会随同归京，如这玉漱知趣些，她应下这事，倒是不妨碍。
薛映安说得是旧识，语气自然轻轻巧巧，却不知自个掀起了多大的波澜，尤其是玉漱，本已存了轻生之念的她如今像是寻着了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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