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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7 章


  

  就这样,许无言被陆是带走混在了出征的队伍里,许无言挺为自己感到庆幸的,因为若没有之前的那些事,她怕是不会知道陆是如此在意她的生死,她也永远没机会见识到这场即将改变荣国命运的战役。

  陆是不愧是将门之后,他的确是个领兵的奇才,三十万对三十万,就兵力而言,荣国军队不敌北满彪悍的虎头军,可是北满有虎头军,而荣国有陆佐之。

  原来陆北楼的失踪并不是偶然,陆北楼失踪之后,北满大军得以迅速向前推进,也正是这几场轻松的战役令他们放松了警惕,也看轻了荣国军队的实力。所以贺连齐甚至放出了要在三天拿下幽州的狂妄之语,可也正是因为他的这句话,陆是才能利用他的求胜心态,推测出虎头军会经由幽州城外,两山夹道的河谷进师幽州城,因为这条路是实现三天拿下幽州计划唯一的路。因此信心满满向幽州进军的贺连齐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那河谷陡峭的两侧崖壁之上,竟然埋伏着装备破甲神器——梅花强弩的三千机弩手。

  所以,当虎头军赶至被□□手埋伏的河谷战场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毁灭式地反杀。北满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以为必赢的一场战役,居然会输的这么惨烈。这场河谷之战,一战成名的不止陆是,还有由周寂打造的梅花强弩。梅花强弩和陆佐之的大名,在此战之后的数年间,北满士兵对两者都是闻风色变。

  三千机弩手,轮番上阵,梅花强弩,六箭连发,穿骨破甲,雷霆之军打了虎头军一个措手不及。来势汹汹的虎头军本以为自己会在三天拿下幽州,却不想竟被困在幽州城外的河谷,寸步难行。

  然而,这一切却只是一个开始,在虎头军被陆是所带领的机弩军打得丢盔弃甲,仓皇撤退之时,他们却没想到,还有从两山之侧绕行的三十万大军和之前消失的陆北楼带领的伏击军,就埋伏在他们逃窜的路上,迂回包抄,将虎头军团团包围。那一刻,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北满虎头军犹如被大水冲散的蚂蚁一样,溃不成军。之后信心倍增的荣国军队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将之前失去的蒙山十四州夺回,并以此将两国边界向北推进了六百里。

  许无言并没有机会上阵杀敌,可她却见到了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这炼狱,不是别人,正是她倾慕的那个人一手促成的,可她却不能怪他,也不该怪他,因为除了敌人,谁都没理由怪一个守卫国家的英雄。

  幽州城外的河谷战场是呼天震地杀伐声,而幽州城内则是死亡般的压抑与安静。许无言站在那条途径河谷并流向幽州城中的应河边,因为那个位置能够清楚地看到城楼之上哨兵的举动。许无言内心惴惴不安,她希望自己在那个哨兵紧张的脸上看到的是如释重负,是喜笑颜开。

  应河的水变得越来越浑浊,颜色也越来越鲜红,那时留守在城中的百姓并不知道,这条河里流淌着的究竟是敌人的血液还是荣国士兵的生命。因此那一刻从所有人眼中流露出的,既不是希望也不是恐惧,而是对生命的敬畏。

  许无言想起第一次见到厉德音一身戎装时的景象,那一刻她才懂得了什么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她看着马上的厉德音,高高仰着头,问道:“小姑姑,将军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他们都叫小姑姑‘女将军’。”

  厉德音利落的下马:“将军是统帅三军行兵打仗的。”

  “做将军有什么好处吗?”

  厉德音将小小的可离轻松抱起,笑道:“可以建功立业,标榜千秋。”

  厉德音身上的铠甲十分耀眼,但是铠甲的鳞片却过于坚硬,隔着这层铠甲,小可离完全感受不到平日厉德音怀抱的温柔。她摸摸泛着寒光的甲片,接着问道:“那有坏处吗?”

  厉德音眼中的笑容失掉大半,面色凝重地说道:“坏处就是,你的功业建立在枯骨之上,你若要打赢一场仗就必须不停地杀人,有时候杀人杀到麻木,会让你忘记你挥刀相向的对方也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战场上死多少人,后方就有数倍的人会为了他们失去的父兄和丈夫哭泣。”

  小可离突然变得难过,仿佛失去父兄和丈夫的是她自己:“那可不可以不要打仗?”

  厉德音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多少人愿意打仗,但是只要有一方挑起战争,这场仗就在所难免,在前方临敌的将士来到战场之上并不是为了自己,他们是为了远方的家人不受侵扰,是为了家国的土地不被人侵占。不能拿起刀戈,就意味着刀戈会砍向你。”

  小可离突然看到希望般说道:“如果没有坏人就好了,那样就不会有战争了,小姑姑是不是?”

  她的话引起了厉德音的兴趣,厉德音好奇道:“坏人?那可丫头觉得什么是坏人?”

  “就像小姑姑说的,将士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和土地,那么侵扰别人家人的人就是坏人,侵占别人土地的人就是坏人,如果没有那样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有战争了?”

  厉德音被小可离的逻辑逗笑:“可丫头说的对,如果没有那样的人,你的小姑姑也不用披甲上阵,就可以天天陪着你出去玩。”

  “小姑姑,那欺负荣国的坏人多吗?”

  “国家强大,它面临的坏人就少,若国家积贫积弱,那侵扰它的坏人就多。”厉德音忧虑地看着远方,“我只希望会越来越少。”

  当听到胜利的号角在城外吹响,幽州城中的百姓仿佛死里逃生般激动不已,可许无言却不能放松下来,因为她还没有见到陆是,没有见到他之前,她怎么都不敢放松。

  所以当乌戟面色沉重地找到许无言时,许无言紧张地连话都说不出,乌戟看着许无言,说道:“芍药姑娘,希望你不要难过,少主他……”

  “他…他真的?”见乌戟郑重地点头,许无言踉跄一步后退,连连摇头,“我不信,我不信……”

  乌戟仍是先前那副表情:“希望姑娘见到少主的时候不要太难过。”

  “我不信,怎么可能…他怎么可以…”许无言目色跳动,死死盯着乌戟,“你骗我!”

  乌戟表情无一丝波澜,他微微摇头,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许无言身形极度不稳地后退一步,在她即将摔倒前乌戟一把拉住她,许无言的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她看到乌戟腰间的长刀,想到出征前她站在陆是马前说的话,那时候她紧紧抓住陆是战马的缰绳,仰起脸信誓旦旦地说道:“陆是,你若胜了,我不求与你共享荣华,若你败了,不管你去哪里都会跟随,可你若死了,我就给你陪葬。”

  陆是愣住,旋即轻笑一声:“这算是威胁吗?”

  “你就当它是威胁好了,反正我说到做到!”

  “我接受你的威胁,”陆是露出一个温柔的笑,目光袅袅,闪动着春日的光彩,“我不会死,你也好好活着。”

  许无言看看眼前的乌戟,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然后另一只手迅速抽出他腰间的刀挥向自己的脖颈,乌戟眼疾手快,劈掌打掉许无言手中的刀,许无言看着掉落在地的刀,抓着乌戟的手更加用力,她盯向乌戟的眼睛,目光坚定:“你别拦着我,我答应过他,就一定说到做到。如今他死了,我一定要践行当初的承诺……”

  乌戟一成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新的表情,他微皱眉头,不解地问道:“死了?”随后他领悟,微叹一口气道,“芍药姑娘,你不会以为少主他战…死了吧?”

  许无言惊异:“难…难道不是吗?”

  乌戟轻笑一声:“少主是那么容易死的吗?少主他没死,他活得好好的。”

  许无言张大嘴巴:“可你刚刚明明说,说不要我难过……”

  “少主他虽然没…但是还是受了点伤,我是怕姑娘没见过那种场面,担心你看到之后会情绪激动,所以才会嘱咐姑娘一声。”

  听到这话,许无言哇的一下哭出了声:“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说明白?我还以为他真的死了呢……”

  乌戟无奈地摇摇头:“我以为姑娘明白我的意思呢。”

  许无言使劲掐着乌戟的胳膊,边哭边喊:“你那样一副表情,鬼才明白你什么意思呢!”

  “……”

  当许无言看到陆是的时候,虽然眼泪都已收净,但是眼睛还是又红又肿,陆是露出受伤的肩膀等待换药,瞥到许无言的眼睛之后,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

  许无言恨恨地扯了扯始作俑者的胳膊,乌戟面有惭色地低下了头。

  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许无言看到陆是的伤口时,收入眼底的泪水又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了,陆是看到她这个样子,一改多日缜静的面容,终于笑出了声。

  许无言在一旁拽着乌戟的袖子,一边哭一边埋怨:“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笑得出来!”

  陆是看着一旁给自己肩膀上药的大夫,虽是痛,可嘴角的笑意却一点都没减:“你也知道是我受了伤,可我看你哭成这个样子,倒觉得是你受了伤。”

  许无言揉揉红肿的眼睛,撇嘴道:“我真希望是我受伤,”她看到陆是肩膀上的那个旧伤,那是之前陆是为她挡刀时留下的伤疤,现在依旧还留在他的肩头,和新伤交错,更显得这个肩膀千疮百孔,“谁的肩膀有这么多伤,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陆是轻轻一笑,说道:“比我伤重的人多的是,你若心疼岂不是要疼个一年半载了。”

  许无言揉揉眼睛继续哭道:“我不管,他们有人替他们心疼,我喜欢的人又不是他们,我只心疼你!”

  此话一出,营帐内的人骤时都呆住了,就连给陆是换药的徐大人手都停顿了一下,许无言注意到这片刻的安静,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过直白,脸霎时红得不行。而且,许无言一路又都是男装打扮,除了乌戟和陆是,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此刻这话一出口,更令营帐内的气氛增添了几分诡异之色,看到徐大人不自在的目光,许无言局促地松开乌戟的袖子,然后垂下脑袋,小声说道:“我…我一会儿再来看你。”然后慌忙走出了营帐。

  陆是看着许无言匆匆跑出去的背影,又看看强壮镇定的徐大人,嘴角忍不住上扬,可是徐大人不自在的双手不小心触碰了他的伤口,肩膀的疼痛又令他收回思绪,陆是偏头瞥了一眼那道旧伤,眼中的笑意倏忽不见,留在眼底的全是道不明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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