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许无言的死刑被定在梨花盛开的日子,虽然春日的杀生有违常理,但是天牢已经人满为患,大狱急需为新来的犯人提供住处,于是,犯人一批批的来,也一批批的走,而街市口的刑台上,血迹也常年不干。
许无言想自己活着的时候寂寂无声,想不到死的时候却变成了京都百姓的赏心乐事。大家似乎见惯了这种杀头的场面,人头攒动的看客中,有趁人多做买卖的,有两两相约看好戏的,有三五结群过来围观的,甚至还有抱着孩子来这凑热闹的。
刑台上跪了一排犯人,他们身后的招子上标明了罪状,杀人的,抢劫的,谋逆的,斗殴的,□□的,罪名天花乱坠,却都一致被判了死刑。看着名目纷杂的罪名,许无言心想这些人倒是死的不冤枉,可她却忽略了属于自己的招子上,那几个醒目的红字:杀人犯。
有几人占了前排的好位置,提着茶壶、剥着瓜子对犯人们指指点点起来。
“你看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一看就像个爱闹事的,怪不得会杀人呢!”
“这个人獐头鼠目,怎么瞧都不是个手脚干净的样子!”
“哎呀,这人长得太吓人了,他这样的人不去做山贼都是埋没了人才!”
………
犯人们挨个被人评头论足,因是将死之人,均对那临头一刀胆颤不已,他们更多的在畏惧身旁满脸横肉的刽子手,注意力全在刽子手手中那把鬼头大刀上,也没有闲工夫听别人对自己的数落,不像许无言,还有闲情逸致做看客的听众。
“长这么漂亮,怎么会杀人呢?”
许无言听到稀有的惋惜之声,她正疑惑这是在评价哪位犯人,却见前排那几个嗑瓜子的人对着她叹息连连:“我看八成是被人冤枉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歹毒的心肠?”
有人附和道:“我猜也是,每天都有人冤死在这,我看这姑娘肯定就是被冤枉的那一个。”
“真是可惜呀!”
许无言全然不顾别人对她的开脱,在心中反驳道,怎么犯人也看脸定罪呢?难道长得好看就不会做坏事,凶神恶煞的样子就一定是坏人?她想起自己身边发生的事,那些心肠歹毒、想置她于死地的人,却长得一个比一个好看,一个比一个看起来无辜。
许无言突然没了兴致,她望着刑台边上的几株梨树,街市尽头细草如茵,梨花拥簇盛开,如春日的香雪,它们安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在这里看尽了生死,想必最能明白人事无常吧。
晷针指向午时三刻,火签令被投掷在地,监斩官口中的“斩”字同时喊出,身后的招子被取下,人群息声,断头之刀被高高举起,下一刻就要落在许无言的脖子上。
这时,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远方传来,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远道而来的还有一支箭,只见一支黑羽箭挟着两三片白色花瓣,带着万钧之势飞向这边,然后准确无误地射穿了许无言身旁刽子手的手臂,然后第二支黑羽箭紧随其后,把即将掉落的鬼头大刀射开,大刀极速旋转几下,噌地一下钉在监斩官面前的桌子上,将桌子劈成两半,而监斩官被吓得狼狈地跌坐在地,哆哆嗦嗦地喊道:“快来人,将这些逆犯拿下!”
许无言抬起头,几个着黑色衣袍的人乘着快马向刑场这边赶来。打头阵的那人骑着白马,身穿玄色铁衣战甲,他身上似乎带着杀敌屠虏的戾气,一边疾驰一边拉开满弓射向这边,许无言以为他还在前往战场的路上,却没料到他竟然出现在了最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人群见事情不妙,自动向两边散开,可他们却并未跑远,而是跑到了既伤不到自己又能清楚看到此处情景的地方,等待观赏第二场好戏,杯中茶水斟满,手中的瓜子也接着嗑起来。
“呦,今天来得不亏,居然有敢劫法场的,这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第三支黑羽箭带动轻风,射断了绑着许无言的绳索。许无言没了束缚,在其他犯人艳羡的目光中起身,她瞥了一眼迅速聚拢的卫兵,望着在她面前停住的白马,攒起一个明媚的笑意,却半含埋怨地对白马的主人说道:“现在整个鹿回都知道你陆佐之劫了法场,这可不像你的作风,你起码做一下伪装吧!”
陆是扔掉弓箭,抽出身旁的佩刀,淡淡回道:“没有时间。”
监斩官在卫兵围城的包围圈后对着里面喊道:“陆佐之,你想做什么?!”
陆是扫视一圈,面不改色地说道:“带她走。”
许无言眼中的笑意更浓:“你不会为了我在中途折返,然后又一路快马加鞭赶回这里吧?”
陆是扬起手中的刀,刀刃闪现寒光:“我答应过你,绝不会让他人决定你的生死。我说道做到。”
望着陆是周身的肃杀之气,监斩官的语气减弱几分:“陆佐之,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劫法场,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你就算立下了再大的军功也是死罪一条!”
陆是把手伸向许无言,对着监斩官说道:“我知道。”
监斩官愣住,不解道:“既然知道你还……”
陆是嘴角略过意思笑意,他看着许无言,语气柔和道:“但我一定要带她走。”
许无言美滋滋地把手搭过去,陆是将她提上马。包围着他们的卫兵犹豫不决,他们既不敢上前动手也不敢贸然放人离开。他们只能以目光询问上级,是否应该拦下他们。监斩官面露难色,见陆是不为所动,又碍于陆家的威势,只能让卫兵假装阻拦一番后放他们离开。
许无言就这么随陆是正大光明地离开刑场,她觉得自己的人生算是圆满了,三番两次入狱,从牢里逃走过,也在生死一刻被人从法场劫走过,她本来的死法千万种,却都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
“你在笑什么?”见无言一路上笑个不停,陆是疑惑得问道。
许无言笑道:“我开心呀。”
陆是语气里带着几分怒意:“这个时候了你还能开心得起来?”他将马停在一处树林旁,将她放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头微蹙,强压住眉眼中的愠怒,说道,“为什么你就不能安分点,非要牵扯进这些事情里,她既然能害死颜妃,就绝不会放过你,这些你都不知道吗?!”
许无言低下头认错,扁扁嘴道:“知道。”
陆是并不满意她认错的态度,眼中的怒火并未减少:“知道?我看你就是傻!明知如此还要去送死!”
许无言委屈地说道:“我当初以为指使她的人是你。”
陆是略微不解:“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那个幕后主使,所以你就去送死?芍药,真相就那么重要,甚至比你的生死还重要吗?”
许无言毫不犹豫的点头:“嗯。很重要,真相很重要,有关你的真相都很重要,”她抬起头,情意灼灼地看着陆是,认真得说道,“我可以接受所有人变成坏人,可我唯独不能接受你是坏人的真相,陆是,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是个坏蛋,我…”她突然犹豫,眼帘低垂,莫名伤感,“我接受不了,连假设一下都接受不了。”
陆是动容,他伸手摸摸她的头,轻启双唇:“芍药,我……”
“可是,我相信你,陆是,以前我就相信你,如今我更我相信你!”
陆是微叹一口气,轻叩她的额头:“傻姑娘。”
指节轻轻碰触许无言的额头,许无言有片刻的发怔,她想起那天季然衣在牢里说的最后一句话:你以为当初他对你就是真心的吗?
当时许无言也曾怀疑,是否她曾念念不忘的过往只是被她美化了幻象,那个记忆中的陆是不过是自己一个不能忘却的执念,因不可得而愈加渴望,而真相却被她像季然衣忘掉童年记忆一样忘掉了,可是这一刻,许无言却释然了,她知道,不管曾经的陆是如何,如今的陆是的确是自己最喜欢的模样,只要这样就够了。
和煦的春风适宜的吹起,两人的长发在暖风里缠绕在一起,轻絮浮在幻海,梨花扬了满地,在这充满春意的场景里,许无言看着陆是黑寂藏星的眸子,再次把心交付出去,暗暗许下永世相随的承诺。
许无言正过身子望着前方不明的道路,心花涌上脸颊,羞怯却又异常坚定地说道:“陆是,我要一直跟着你。”
陆是牵住缰绳的双臂渐渐收紧,他低头看看怀中之人,眸子里流光溢彩,轻声应道:“好。”
马蹄声溅起,情意绵绵的誓约融进暖风里。
后来许无言想,若是人在做出承诺的时候能够预见未来就好了,因为这样当一个人违背誓约的时候也不至于如此打脸,就如此刻,她对着陆是目色溶溶说出的相信,怎知最终却不能实现呢?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都没有真正的互相信任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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