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流云殿，齐丽穿着素色衣裳，未施粉黛，泪痕依旧，面上的悲戚之色不比许无言少。只是耳垂上的一对翠玉坠子犹如绿湖之上凝出的朝露，晃得人眼花缭乱。

　　“芍药，你怎么来了？颜姐姐她……”对于许无言的突然出现，齐丽略感惊异，想了想又觉得合乎常理，于是便屏退了下人后让许无言进入殿中。

　　许无言神情淡漠，齐丽的悲戚之情并未感染到她，她冷眼打量齐丽，说道：“奴婢想问一下齐美人，颜娘娘的绝笔信美人有没有交给陛下。”

　　齐丽微蹙眉头，语含惋惜：“我已经交给陛下了，陛下看后悲痛难耐，他终于明白颜姐姐是清白的了，”她停顿一下，想到青黛的死，叹气道，“可是，陛下却明白得太迟了。”

　　许无言冷哼一声：“美人难道不想看到这个结果吗？”

　　齐丽不明所以，大惑不已：“芍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觉得我想要颜姐姐死吗？”

　　“难道不是吗？”无言冷冷盯着她的眼睛，眸光中散发出恨意，“因为就是你害死的青黛。”

　　“你怎么会怀疑我……”齐丽神情错愕，慌忙解释道，“是锦贵妃，她嫉恨青黛，所以设计陷害她……”

　　许无言打断她：“我当然知道锦贵妃想要青黛死，可是这一切若是没有你帮忙，青黛根本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她一步步走近齐丽，“就是你那晚看似无意说出的那些话让青黛下定决心赴死的，那天我会在茉白殿前见到你也不是什么巧合，你根本就是在等着青黛的死讯。且竹修巽遇到伏击明显是在青黛自尽之前，所以竹修巽得到的有关青黛的假消息，肯定也是你提前放出去的，”许无言眼中的怒火喷涌而出，“你早就设计好了这一切，因为你想同时害死他们两个！”

　　“我没有，芍药，颜姐姐的死对你打击太大，你已经开始胡思乱想了，我去找太医替你看看。”

　　说着齐丽就要向外走，许无言一把拉住她，四目相对：“齐美人，不要再装疯卖傻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那些事自以为没留下什么把柄，其实你不知道，我早就得到最有利的证据，证明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出自你之手。”

　　齐丽甩不开许无言的手，只能避开她的眼睛，说道：“芍药你不要乱说，这些事不是我做的，我能留下什么证据？”

　　许无言以咄咄之势说道：“你当然不信，你就是太自信了，以为你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就是因为这一点，你留下了最致命的证据！”

　　齐丽眼中闪现畏惧，脱口道：“不可能，我做的天衣无缝，怎么可能留下证据？！”她看向许无言嘴角叵测的笑意，疑惑地看向她，“芍药，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无言冷哼一声：“你说对了，我就是在骗你，我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可是我没想到，齐丽，这些事真的都是你做的。”

　　意识到自己着了许无言的道，齐丽不再伪装，收回面上的无辜表情，目光变得冷厉，她使劲挣脱许无言的钳制：“芍药，你很聪明，居然能够猜到是我做的这一切。可是，你确实没有任何证据，现在青黛已经死了，没人能证明她是无辜的，也没人清楚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陛下的还是竹修巽的，这些事可都不能怪我，怪就怪她妄动了心思，她和竹修巽之间本来就不是清清白白的，她死得不冤枉！”齐丽瞥了许无言一眼，“不过你放心，即便你知道了这些事我也不会杀你，你只要本本分分做你的宫女，管好你这张嘴，我就不会害你。”

　　许无言苦笑一声：“为什么要害死青黛？”

　　“芍药，有些事你就不要问了，知道了就只会徒增烦恼而已，你只要乖乖待着，最终你都会明白的。”

　　“明白，我当然明白，”无言失望至极，“香菡也是你害死的吧。”

　　齐丽略感震惊：“你怎么知道的？”

　　“香菡已经落魄到那种境地，根本挡不住任何人的路，锦贵妃不会对一个没有威胁的人痛下杀手，我能想到的，想要香菡性命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齐丽轻笑一声：“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一方帕子。”许无言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这就是当初香菡交给自己的那方绣满绿萼梅的帕子，香菡就是因为得知了这方帕子的秘密才惨遭齐丽毒害。

　　齐丽盯着帕子，脸色突变：“原来它在你手上！”

　　许无言冷冷问道：“所以，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对吗？”

　　齐丽变得恼怒：“芍药，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为什么这么不识时务！”

　　而许无言的怒意亦不亚于她：“我要一个真相，为什么要害死青黛？！”

　　齐丽看了一眼身后的百蝶图屏风，面有不甘地说道：“兵权已经掌控在陆家手中了，她肚子里的这个傀儡肯定不能留下，不然她的这个孩子只会成为祸患。”

　　想不到竟是这个原因，为了谋权夺位，他们竟这般枉顾人命，许无言悲痛地摇摇头：“那竹修巽呢？青黛已经入了你的计，你又为什么不放过竹修巽？”

　　齐丽毫不在意地说道：“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是青黛不肯狠心，也只有杀了竹修巽才能让她死心。”

　　见到齐丽这个模样，许无言痛心不已，她盯着手中的帕子说道：“你害死香菡就是为了保住他，即便你知道香菡不会告发你，你也不肯放过她，”许无言面含期待地盯着齐丽的眼睛，问道，“这些事是他让你做的吗？”许无言内心此刻无比纠结，她既希望得知齐丽做这些事是被人威胁，是迫不得已，可又怕听到那个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齐丽坚定地摇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的主意，我要帮大人铲除所有可能挡在他面前的绊脚石……”

　　“大人？”许无言疑惑，“你是说…大人？”

　　齐丽狐疑道：“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校尉大人安插在陛下身边的人了吗？”她盯着许无言，“为什么你会这么惊讶？”

　　许无言突然笑了，对于她的这个笑，齐丽更不明白，面对齐丽疑惑的目光，许无言恢复镇定：“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从宫宴献舞那日我就该知道的，”她摇摇头，似乎在埋怨自己的粗心和迟钝，“那时你只凭一个背影就认出了他，若不是早就相识，怎么会如此熟悉，”许无言突然有些释然，原来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可她却不知道这个错误是好还是坏，“那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齐丽瞥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说道：“我说过，我会铲除所有挡在大人面前的绊脚石，而现在，你就是那个绊脚石。”

　　许无言冷哼一声：“因为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吗？”

　　齐丽点头：“对，我要活下去，我要帮大人做更多的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揭穿我，可我不能把赌注压在你身上。”

　　“齐丽，为什么你要这么帮他？你究竟想要什么？”

　　“大人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芍药，你不会明白，于我而言大人多么重要。”

　　如此情真意切的告白此刻在许无言听来却觉得心寒不已，她冷哼一声：“哼，我怎会不明白，为了他你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看来你真的很爱他。你说青黛死的不冤枉，那你呢，”她扬起手中的帕子，“你觉得凭这方帕子，你会得到一个什么下场？不知毒酒穿心之时你会不会觉得冤枉？”

　　“芍药，我说过，大人对我而言很重要，我可以死，但我绝不会让任何事情伤害到大人，也绝不会留下任何能威胁到他的把柄。你很有勇气，敢孤身一人找我对峙，”齐丽嘴角扬起一个笑，“可是，你也够笨的，既然你来到这里了，我就绝不会让你带着证据离开！”她朝着百蝶图的屏风说道，“剪舞，拿下她！”

　　话音刚落，一个宫女从屏风后无声地出现，无言看着剪舞，记起她就是另外一个当初和她们一起进入王宫的舞姬，想不到她竟是陆皋武的另一颗暗棋。

　　齐丽向剪舞投去一个眼色，剪舞犹如一阵风般，用极快的速度抢走了许无言手中的帕子，许无言并无抵抗之力，而且她也没打算抵抗，所以剪舞很轻松地将她打伤在地。

　　齐丽接过剪舞抢来的帕子，对着倒地的许无言扬起一个胜利的笑容：“芍药，我给过你机会，可是如今你也变成挡路的石子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现在没了证据，不管你怎么说，别人都不会相信了。”

　　无言望着空无一物的掌心，无可奈何地笑笑：“齐丽，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

　　齐丽走近烛火，将帕子一角放于火焰上燃烧，火焰舔舐着帕子上团团簇簇的绿萼梅，很快燃烧殆尽，她盯着地上的灰烬，眼眸间的不舍一扫而过：“芍药，我没有变，我一直就是这种人，只是你以前看错了我，我从来心狠手辣，如果你也体会过那种在无望中等待死亡的感觉的话，相信你会变得和我一样的。”

　　无言微微摇头：“齐丽，本性而已，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本性不会变的，你不要再为自己找借口了。

　　齐丽瞥了一眼踩着许无言一只手的剪舞，说道：“芍药，我们和你不同，你是为了自己而活，而对我们来说，只要能帮到大人，即便让我们去死我们都不会犹豫一下的。”

　　许无言看着面无表情的齐丽说道：“可你终究害了这么多人，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难道就不明白人命可贵吗？”

　　齐丽嘴角微扬，可敛起的目光却看不出是悲戚还是笑意：“人命是可贵，但是，人命也是有价的，在我看来，全天下人的性命也比不过一个他。”

　　无言苦笑：“齐丽，你就这么爱他？”爱到硬起心肠，爱到变成毒蝎。

　　“芍药，你不会懂的，自从大人将我从死人堆中救出来后我就脱胎换骨，再不是那个能任人宰割的乡野村姑了，这世间只有握住权势的人才能生存，而我愿意牺牲一切为大人夺得这些东西。”齐丽轻触耳垂上的翠玉坠子，嘴角扬起一个邪魅的笑意，笑容的角度和陆皋武的笑如出一辙，“芍药，我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把你毒死呢？”

　　“原来那件事也是你做的？”许无言想起那次在千鸩阁中的毒，原来也是齐丽下的手，了解到齐丽的真面目，此刻听到事实真相她已经表现的足够镇定，“我想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阻碍到你了？”

　　“你没有阻碍到我，只不过大人想要你死，虽然我不清楚原因，但是我绝不会违背他的命令。”

　　“那这次你想怎么杀死我？用毒还是用刀？”许无言笑笑，看似恳切地说道，“我只希望不要太痛，那个中毒的滋味也太难受。”

　　见到许无言的笑，齐丽愣了一下，随后别开脸：“大人说过不让我动你，可现在我也留不得你。所以这次我不会动手，有人会给你另外的死法。”

　　剪舞被齐丽授意，用绳子缚住受伤的许无言，许无言乖乖地配合，只是垂下眼睫，收回嘴角的笑意，用不带起伏的声音说道：“齐丽，仓崖上原来有一株绿萼梅，茂盛逶迤，香气扑鼻，我喜欢上了她的表象，莹绿晶莹的梅瓣，坚韧无暇，成为仓崖上美不胜收的风景。可我却没注意到滋养她根茎的是人的鲜血，人血红到发黑，与黑泥混为一体，竟骗过了欣赏她的人。现在知道了美丽的真相，于是曾经怡人的香馨让我觉得恶心，曾经爱不释手的花蕊如今也觉得狰狞可怕。”

　　齐丽背过身子，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芍药，别怪我，要怪就怪这乱世，容不得你这样的人活下来。”

　　“容不得？”许无言苦笑，睫毛微垂遮挡住晃动的烛火，眸子下一片黯淡无光，“怕不是这世道容不得我，而是人心向恶容不得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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