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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这一日,茉白殿的宫女春意折了几支腊梅,许无言看着喜欢,于是讨了几支放在殿中,找了一个白净的瓷瓶装着,她趴在案上看着梅花出神。从宣德殿回来的青黛看了看她,示意她坐在那里,然后悠悠走到她身旁坐下,面无表情地说道:“芍药,昨日陛下说要晋我为妃。”

  许无言笑笑:“这是好事呀,可美人看起来为什么不开心?”

  青黛干笑一声:“有什么可开心的,我入宫的初衷不过是为我爹洗刷冤屈,可如今我已知此事无望,就算位份再高又有什么用呢?”

  “若是美人能够生下一位皇子,说不定事情就能有所改变了。”

  青黛愣了一下,目光错愕看向许无言,领会她的意思后眼中的轻蔑一闪而过,随后她摇摇头:“我不希望……”她嘴角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改口道,“芍药你知道吗?最近朝中来了一位术士,名叫铁渊,陛下非常看中他,似乎还有意让他在朝为官,宫中法事都是由他的得意弟子竹修巽来做,改天我求陛下让他来咱们宫中做一场法事吧,祈求我能早得皇子。”

  “术士?”许无言想起那日见到的布衣男子,疑惑道,“陛下是想寻求长生之法吗?”许无言心中憎恶,荣宣帝在位数十载已经荼毒无数百姓,他还想把这灾难持续下去吗?

  “谁不渴求长生之术,这个铁渊倒是有些本事,陛下只与他相处一日,就赞许他是‘此等修为,可奉之国师矣’,陛下甚至连国事都通过他求问于天,只是如今朝中质疑之声过盛,陛下也只是让他徒弟在宫中做做法事。”

  “哪有什么仙人,就如咱们的水上之舞,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许无言明白,若是真有仙人,早就该把荣宣帝的心换一换,她不晓得铁渊一派是什么旁门左道,但绝不会是什么正经法道。如今他们能如此猖獗,不过是仗着荣王宠信,若是有一天漏了破绽,那他们的仙法只会让他们落入万劫不复的处境。

  青黛突然笑开,她仿佛陷入回忆般,既甜蜜又苦涩地喃喃道:“对呀,障眼法。”

  许无言打听到了那日的布衣男子,他果真是铁渊的徒弟竹修巽,那日他在齐丽宫中做了一场法事,齐丽面部生疾,宫中太医皆束手无策,而那个竹修巽只是用一盏清水就治好了她的面疮,此后宫中之人更是把他传述得神乎其神。

  隔了几日青黛果然让竹修巽来茉白阁做了一场求子的法事,那日天有微雨,竹修巽领着两个童子,他头戴箬笠,手执羽扇,身披鹤氅,脚踩芒鞋,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两个童子也都胖乎乎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竹修巽进了殿门,目光犀利准确得落在廊下支起的金色幔幛后,青黛那碧色倩丽的身影上,其中关切与失落交加,然后他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携两个童子朝着金色幔幛后的青黛庄重地行礼。而青黛微合眼睫,露出一个讪笑。

  茉白阁的众人恭敬地迎接竹修巽,其恭敬程度不亚于迎接圣驾。许无言跟着众人做敬畏姿态,内心却鄙夷不已。

  “江湖骗子!”许无言在心里暗骂,以江湖骗术为祸后宫、更甚者为祸朝堂,向来此类人皆被后世唤作“妖道”,她心里认定,此人和他的师父不过是用骗术迷惑人心的祸害。

  “嗯?”竹修巽扫视众人之后,目光落在许无言脸上,面目微讶。

  许无言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她本来还在怀疑这人的能力,可看竹修巽的反应,她又开始疑惑,难不成竹修巽听到了自己在骂他,难道他并非是自己所认为的那类江湖骗子?

  “竹先生有什么问题吗?”见竹修巽一直盯着审视着许无言,春意上前询问道。

  竹修巽收回目光,摆扇笑道:“没事,只是觉得这姑娘颇有仙骨,与我仙门有缘。”

  春意不解其意,而许无言则舒了一口气,回道:“是吗?可是奴婢不觉得自己与贵仙门有缘,竹先生的这场求子法事,不知何时开始?”

  竹修巽在檐下拿羽扇接下微雨,说道:“等这雨停了即可开始。”丝丝细雨落在羽扇上,凝成一颗颗小水珠,小水珠又一齐向羽扇中间汇聚,不多时就变成了一颗玲珑剔透的大水珠。

  春意忧虑道:“可是这雨不知要何时能停,这样下去会不会耽搁了法事?”

  竹修巽将羽扇倾倒,中心的大水珠慢慢滚动,他伸出另一只手掌在羽扇下方接着,水珠掉落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在他掌中摔成一滩水渍,而是变成了一颗硬邦邦,晶莹纯净的摩尼宝珠。竹修巽捏起那颗珠子,透过它凝视前方,可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幔幛后青黛碧衣黑发的倒影,他苦涩一笑,说道:“还望颜美人能赏竹某一盏茶,”他随手将那颗珠子扔在地上,这次珠子真的摔成了一小滩水渍,“一盏茶的时间,这雨必停。”

  竹修巽的水珠变化之举令众人惊叹,许无言当那是普通戏法,并未放在心上。青黛吩咐人看茶,竹修巽坐在廊下悠然品着茶,两个小童子一本正经站在他的身旁,像是在为他护法。而茉白阁的其他人则代替他表现出局促不安,仿佛这是一场即将揭晓谜底的赌局,而他们每个人都下了注,现在正焦急地等待赌局结果。

  许无言一直盯着竹修巽,竹修巽发现了她寻向他的目光,对她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杯盏,说了两个字:“好茶。”

  两个字刚出口,一直在院中淋雨的内监小安子突然喊道:“雨停了!”众人纷纷走到院中赞叹不已,而那两个童子也开始布置祭台。

  不多时香烛、符纸一应备下,竹修巽吩咐闲杂人等一应回避,只留下春意一人随侍,众人只能悻悻地退到殿外。

  茉白阁的殿外还来了许多其他宫的宫人,他们都是来凑热闹,想要一睹竹修巽风采的。只可惜竹修巽做法事时最忌讳有旁人打扰,另外又碍着颜美人威仪,他们也只能在殿墙外听听动静而已。

  里面只要叽里呜啦的念咒之声伴着铜铃声传出来,大家开始还屏气凝神聆听“神赋”,可听来听去也听不出什么玄机,后来就议论开来了。

  “这个竹先生可神了,他上次说锦贵妃是花神下凡,美貌被封了十分之九,于是做了一场法事向天祷告,请求上天还回锦贵妃的容颜,你猜怎么着?锦贵妃果真一日比一日年轻漂亮了!”

  “陛下前些日子做噩梦,总梦到故去的皇后前来索命,而竹先生只是在祭坛点了三炷香,陛下当晚就安睡了。”

  “还有,还有,小公主前几日撞邪了,天天哭闹不止,竹先生只是念了一句咒,小公主突然就笑了!”

  ………

  几个宫人就竹修巽的事迹谈论得热烈,许无言正打算上前仔细听听,其中一个宫女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良人也很想请竹先生做场法事,可提都不敢提。”

  另一人瞥她一眼说道:“你家主子不过是个良人,哪有资格请竹先生做法事,前些日子唤彩说她主子病了,太医开了药还是不见好转,想请竹先生驱邪,太卜署的人理都没理,她一个良使还想请竹先生,那不是自不量力嘛!陛下知道这事之后斥责了她,锦贵妃后来又让她禁足了,我看你还是劝你家主子死了这份心吧,小心落得和菡良使一样的下场!”

  那人吃惊:“这么严重!”

  许无言疑惑,唤彩的主子不就是香菡吗?她生病了吗?自己自从青黛复宠之后整日待在茉白殿,几乎从不走动,好多消息都不灵通,竟不知道香菡病了,香菡自得宠之后虽然有些盛气凌人,可本心却不坏,如今落得这个下场,而且又生了病,许无言内心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她落到这般田地自己也有责任的。

  法事很快结束,竹修巽一言不发,神色复杂得从里面走了出来,宫人们迅速回到殿中询问青黛,青黛眼眶微红,木然地摇摇头,只是说竹修巽在那念了一堆咒语,最后对她说她会有孩子的,可并未说是什么时候有。众人略感失望,而许无言更觉得竹修巽是个骗子了。

  第二天晚上,许无言带了些茉白阁的补品悄悄去看香菡,破落的卓兰殿外有两个内监在那守着,许无言摸出怀里青黛赏她的金镯子,塞给那两人,编了个谎,说是颜美人托她来看一眼菡良使。如今青黛正得宠,那两个内监相当识趣,眉开眼笑地把金镯子塞进怀里,让许无言进去殿中。

  殿前的一株腊梅在萧条的院中开得粲然,如玉如琢,幽香微浮,让许无言想起了从前和陆是还有季然衣一起赏梅的情景。只是花开有时,人心无常,此情此景更让她倍感伤怀。

  和从前的茉白殿一样,卓兰殿院中清寂无比,没人注意到许无言的到来,殿内时不时传来轻咳声,有气无力,一下又一下。

  “良使,是唤彩害了你。”

  “与你无关,咳,咳,是我自己没用。”

  许无言叩了两下门扉。

  “是谁?”唤彩的声音。随后唤彩开了门,见到许无言之后立刻又怒气冲冲关上了门,留许无言尴尬地站在门外,进退难决。

  “你进来吧。”

  不大会儿香菡的声音传来,许无言推门而入,只见香菡坐在一把木椅上,一手捂着胸口,不时咳两声。马上就要入腊月,天气早已转寒,可屋子里却连个炭盆都没有,屋内空荡荡的,更觉得冷意逼人。

  怪不得她的病总不见好,这咳疾最见不得寒气,在这种环境中,怎么能好的快。

  唤彩狠狠剜了许无言一眼,而后背向一旁。香菡嗤笑一声,看向许无言,说道:“如今我落到这般田地,难为你还肯来可怜我。”香菡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反倒让许无言觉得她羸弱可怜。

  许无言行了一礼说道:“我知道良使不想看到奴婢,但大家昔日在一起练舞,朋友的情谊总是有的吧?”

  “朋友?”香菡听闻后一笑置之,“芍药,我们不是朋友,不过我倒是很羡慕齐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不管她做了什么事你都这么护着她,你们互相帮衬,终于得到你们想要的了,”她目光空洞看向许无言的身后,“是我输了,我斗不过你们。”

  “我们从来没想过要与良使争些斗些什么,大家都是一同进宫的舞姬,理应相互扶持,为什么要耍心机斗狠?”

  香菡冷哼一声:“即便是昔日姐妹,你也是更与齐丽交好,甚至连冷性子的青黛在你心中都比我更亲近吧。”

  许无言一时语塞,她会跟亲近齐丽,是因为她知道齐丽是陆是的人,所以内心不自觉更偏向她。而青黛是因为了解她的身世,觉得她与自己同病相怜,自己在宫中也没有亲近的人,与她为伴不会那么孤单,而香菡却从来不给她亲近的机会。

  “人人都说我飞扬跋扈、不可一世,可我只知道,若我不为自己争取,那就没人会帮我了,我很羡慕齐丽有靠山、有帮手,不像我这么孤立无援,最后还落的这个下场。我斗不过你们,以后也再不会碍着你们了,你们开心了吧?你把这个还给她,”香菡从臂钏里抽出一方锦帕扔在地上,“这是她的把柄,如今我一败涂地,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许无言捡起锦帕抖了抖,大略看了看,那只是一方普通的帕子,上面绣了一团浓翠洁白的绿萼梅和一个“丽”字,其余并无任何异常之处。

  许无言听到香菡说这些话于心不忍,安慰道:“菡良使不要胡思乱想,既然颜美人能重得恩宠,你也会有机会的。”

  香菡强忍住咳意,头微微下垂,说道:“芍药,你走吧,我困了。”

  看到唤彩驱赶的目光,许无言不再言语,只好放下手中装着补品的食盒,在唤彩的“注视”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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