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陆是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葙园的的床上,伤口已经处理好,身体其他部分都无大碍。他被砍的那一刀虽然伤口很深,万幸的是并不致命,但仍是在床上躺了半个月。那天发热昏迷的时候他隐约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擦拭身子,冰凉的手掌覆在自己额头,淡淡的叹息声,衣袖间尽是清桂香气。
在他休养的那几日,葙园的人对他特别的好,尤其是蒹葭,天天跑到他的房间查看他的伤势,几日之后发现陆是恢复的很快才放下心来。
“当时你被抬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我都被吓坏了,还以为你要死掉了,姐姐担心的不得了,守在你床边几天几夜没合眼,还好你醒过来了,不然你再睡几天,我看姐姐也要病倒了。”
“许姑娘没事吧?”陆是心下一惊。
“当然没事了,不然我怎么还能天天跑来照顾你,你醒了以后她就去休息了,”蒹葭用安抚的语气说,“其实刚开始我还讨厌你来着,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姐姐也不会被罚跪,现在看来你倒是对得起姐姐。”
陆是眼中现出疑虑之色:“罚跪?因为我?谁会罚许姑娘?”。
“当然是老爷啦,就因为收留你的事,姐姐被老爷在南苑青板地上罚跪了六个时辰,天亮才让回来的,我都心疼哭了,后来姐姐膝盖疼了好多天。我当时特别恼你,可姐姐偏说不关你的事,不让我找你的麻烦。”
陆是目光复杂:“老爷?”而后恢复正常神色,“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哎呀,”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蒹葭赶遮住了嘴巴,又想到不能让陆是出去乱说,赶紧先堵住他的嘴,“反正老爷就是老爷。你不许再问了,我今天跟你说的太多了,你可不能出去乱说,姐姐要知道了肯定会收拾我的。”
陆是识相地闭上了嘴巴不再言语,可蒹葭却改不了话多的毛病,没多会又拉着陆是说些别的事情。
“你知道吗?姐姐请的孟悬刀为你诊治,我听无患说他的义父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我就说不让他治,可姐姐偏不听我的,”蒹葭似乎很烦恼,“不过看你好的这么快,我想那孟悬刀还是有些本事的。”
“你说的可是济世神医程远志的徒弟孟悬刀?”陆是吃惊不已。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孟悬刀的义父是那个大魔头章不惟,那可是个大坏蛋,他的儿子会是什么好人。”蒹葭撇撇嘴。
“蒹葭,又在胡说什么”细辛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房门口,她厉声呵斥了蒹葭,“你忘了你的恶疾是谁替你治好的?姑娘的身体一直是谁在调理?孟公子不是好人怎么还会替你医好小凉?”
蒹葭本来被训斥地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一听小凉被治好了马上高兴地跳了起来:“小凉被治好了那它现在在哪?”
“你呀,”细辛对于她这个一惊一乍的样子实在没办法,看到她热切的目光只好妥协,“小凉现在在后院,你可以去看它,不过姑娘正和孟公子喝茶,你可不要打扰他们。”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乖乖的,”蒹葭急忙应着,转而想到陆是,“陆是哥哥,你跟我一起去瞧瞧吧,你还没见过小凉吧。”
“好,我正好也想去谢谢那位孟公子。”陆是对小凉不敢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孟悬刀。传说孟悬刀是疏国最大的杀手组织“天玄帮”的头目章不惟的义子,章不惟是个狠角色,杀人不眨眼,由天玄帮取走的性命数不胜数。只是这章不惟唯一的义子却是个妙手仁心的大夫,入了济世神医程远志的门下,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大有超越其师父的势头。可奇怪的是,章不惟对于其义子的行为非但不阻止,反而相当支持。一个杀人,一个救人,最后仍是和睦的一家人,倒也是一桩奇事。
后院之中,许无言与一蓝衣男子见到陆是一行人过来便停止了交谈,那蓝衣男子模样清秀,看起来弱不禁风,感觉更像是一个多病之人。他看到向他们走来的陆是,笑眯眯地对无言说:“这么看果然是个仪表堂堂的公子,怪不得你这么上心。我就说他的伤不打紧,凭他的身子骨不出一月便能好个八成,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吧,我看你倒是应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别三天两头的找我替你诊治,害得我跟不惟都聚不了几天。”孟悬刀说这话的时候像个孩童般一脸委屈。
“你对你义父倒是尊敬。”无言拿眼睥他。
“是,是,当初是他把我抱走,将我养大,送我学医,可也不能因为他长了我几岁就能作我义父了,”孟悬刀笑着打量了一下许无言,“按理说我也长你几岁,那你是不是要喊我一声叔父?”见许无言瞪了他一下,他赶紧接回话题,“他倒潇洒,四处结仇,八方结怨的,害得我跟他东奔西跑没个正经去处。受了伤又巴巴央着我给他疗伤,那时倒一点义父的模样都没有。我偏不喊他义父,他也拿我没办法。”
无言听他在那强词夺理却没有理他,倒是蒹葭开口了:”孟公子,小凉呢?不是说小凉被治好了吗?它在哪?”
孟悬刀指了指花架后面,一匹棕红色的老马被拴在了架子上。陆是这才明白原来“小凉”是一匹老马。
看到小凉孟悬刀很不满地对许无言抱怨道:“我这一身医术全被你拿来当兽医了,这次是给你治好了,下次可不一定了,毕竟它的寿数早就到了头,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
“我明白,能活多久都是他的造化,我只是想让他活着的时候快乐点,死的时候也不要有痛苦。”
“放心吧,舒服了一辈子了,也够了。你倒是好,养了匹汗血宝驹却从不拿来骑,只用来识个路,真够浪费,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某人不也是一样,身为天玄帮的头目却养了个救人的大夫,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孟悬刀见讲不过无言,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蒹葭三里他们要带着小凉出去放风,陆是以有伤在身推掉了蒹葭的邀约。
等三人离开,陆是上前拜谢孟悬刀的救治之恩,孟悬刀对陆是很感兴趣,他颇有深意地看向陆是:“你这伤着实巧妙,居然避开了所有危险的位置,要知道,这刀刃再多进一分你可就小命不保了,可知这下刀之人的功夫实在不行。”
陆是笑道:“陆某能从阎王手里捡回一条命,还要多谢孟大夫。”
孟悬刀收回调笑表情,认真地说道:“要说谢的话,我倒是有一个请求。我替你医治的时候发现你的内息与他人不同,而且身体恢复速度也比平常习武之人要快。你这种体质可是相当难见,有机会的话希望让我好好研究研究。”
陆是欣然应允:“孟大夫既然感兴趣,陆某自然不会推辞。”
孟悬刀若有所思地看看陆是,又看看许无言。许无言知道他脑子里又在动歪主意,正想要把他赶走之时,他突然一把拉住陆是:“这样的话,不如咱们结拜吧!”
孟悬刀不知怎么突然来了兴致,非要拉着陆是结拜为异性兄弟。许无言无奈地摇摇头,她知道这个孟悬刀又想要戏弄别人,这种事他经常干,许无言已经见怪不怪了。
“好。”陆是没有一丝迟疑答应了,然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含笑看着孟悬刀。
许无言着看两人玩闹正欲离开,不料陆是竟然答应了孟悬刀的这个无理要求,孟悬刀本想着陆是会为难一番,到时他再说个“不同你闹了”结束这个玩笑。可陆是的一个“好”字反倒让孟悬刀不知所措了起来,话既已出口就没有随意收回的道理,孟悬刀只好认栽,在对着皇天后土立了誓之后,孟悬刀嚷着“我家不惟想我了”之后匆匆离开。
看着这场闹剧结束,许无言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他可算遇到对手了。”
陆是这是第一次见这样她笑,是发自真心,连眼睛都带上了一层温柔,即便是一声浅浅的笑,也像是春风拂过寒冰面,虽不致开化,却也带来了一抹暖意。
“你应该多笑的。”陆是有点失神地看着她,原来她也有真性情。
“哦?”似乎对陆是的话感到惊讶,又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话,“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难道我平常笑的还少吗?”
“我说的是发自内心的笑。”
像是突然被识破了什么,许无言收回了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我开心的时候自然会笑的。
“没想到你会答应。”两人沉默了许久,许无言突然开口。
陆是明白她说的是刚才同孟悬刀的事:“为什么不呢?我在这砾城无亲无故,多了位义兄总归不是件坏事,而且我看这位孟兄弟是个有趣的人,同他来往一定不会无趣。”
许无言敛了辞色:“你要小心,你应该知道他的义父章不惟,此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可唯独对他这个所谓的义子紧张的很。有些玩笑可以应,但有些玩笑却开不得。”
“你是在担心我吗?”陆是有些惊讶。
“我只是提醒你。孟悬刀虽是救了你,但是那日下杀手的可是天玄帮的人,而这些孟悬刀都是知道的。这砾城之中,人人看似简单,可又都不简单。所以以后不要随便替人卖命,那天的事很感谢你,可是,下一次千万不要这样做了,不值得。”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我看得出那日你是真的想寻死,但陆某可不能让你死在我的面前。”陆是不能同意许无言的话。
“死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其实我不是不惧死,我只是不愿生,死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解脱。”许无言像是想到了一些难过的事,在谈到死字的时候一脸释然。突然语气一转,脸上满是挑弄之意:“你怎么这么关心我,不会真是喜欢上我了吧?”
呵,多么直接的姑娘,再次直接的让陆是无法回答,他笑道:“你说过我还欠你一条命,我这人从不欠别人东西,你若死了我找谁去还。”
许无言看向陆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你放心,既然这次我被你救了,就不会贸然寻死。我从不会轻易寻死。”许无言看了看陆是受伤的肩膀,“孟悬刀的医术我倒是放心,但他的药确实很苦。厨娘新制了些点心,一会儿我让夕儿拿与你佐药。”
提及点心陆是突然想到一件事,“上次有幸尝到姑娘所制的千乐果,指尖果然十日留香,我一直好奇是什么东西这么神奇,不知道方不方便透露一二。”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加了些幻术,“许无言眼中失色,”没有什么香气能这么持久,那不过是人们对于抓不住的香气的记忆。以前有人总想靠这些把戏取悦他人,可到最后才明白,那些宠爱就像这香气,以为还在,其实早已散掉,留下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幻觉。”
“幻术?”陆是惊奇,“可是东瑶人擅长的幻术?东瑶自灭国之后鲜少有幻术现世,姑娘的幻术可是得自东瑶一脉?”
许无言微怔了片刻后摇摇头:“自东瑶灭国之后,幻术大族悉数被屠,余下的东瑶人四处逃难。这砾城收留的本就是无家可归之人,其中自然有些东瑶人,不过他们只是会点低微的幻术,我这招也是跟一个逃难的东瑶人学的。”
“听蒹葭说你给我画了一幅画,”许无言突然转开话题,“我还挺想知道画中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改天能否拿给我瞧瞧。”
“这个自然可以,这画本来就是要送给许姑娘的。”陆是原来还纳闷许无言怎么会知道画的事,后来想到陆三里这个“叛徒”,事情也就清晰了。其实陆是早就想把画拿给许无言了,只是总找不到机会,他想亲自把画交于她,私心地想看看她看到那幅画的表情,其中会不会有真心的欢喜。
“伤好之后就不用去香水居了,那里没有你想要的,”许无言想了想说到,“我看你身手不凡,做个侍酒倒是可惜了,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陆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许无言在说这话的时候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不过他很是高兴,在香水居待了这么久,除了偶尔听得几个文人墨客咏叹砾城山水人情的诗作,自己确实一无所获,更多的时间就是一个侍酒的伙计。这下能跟在许无言的身边,对于自己的计划更加有利。
人心难测,人心难辨,一场各怀心思的相识,最终如何发展为坦诚相见。
许无言回房时看到书桌上的画,她慢慢展开,是一幅月下美人图。
“天光微影叠成双,月下金波泪两行。似笑非笑美人醉,齿颊一点薄荷香。”
看到题词,许无言笑了,她想起那夜月老庙里的那个吻。其实在此之前她对于陆是并没有什么感觉,也知道他接近香水居是不怀好意,这样的人她见多了,自己处理起来从来没有手下留情过。可是,在看到陆是被她制服之后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身体却鬼使神差地不受自己控制,那个意外之吻根本不是什么解药,其实软骨香效用本来就只有一刻钟的时间,那个荒唐的理由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当时的张慌无措。她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像是着了魔,丢了魄。陆是的出现是个意外,自己的心软是个意外,后来的一切都像是意外,可她仍是让这个意外持续了下去。
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时兴起,她说陆是欠他一条命也是随口一言,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记在了心里。那时陆是在她耳边说会护她周全,她差点落下泪来。这么多年她战战兢兢,被义父当做棋子,被无年和无泪欺辱,说是香水居的掌柜其实只是义父安排在明面上的傀儡,任何事都由不得自己,处处受制于人。她早都想离开这,可是无患和蒹葭的性命还捏在义父手里。从前她没有任何牵挂,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在无患叫她一声姐姐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再也不能不管他。
自己的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可陆是,那个她一时兴起放过的人,却那样护着她,从前她恨透了人情冷漠,索性将自己的心冰封起来,可陆是非要闯进来,打破那层冰。那夜陆是的血染上她的衣服,是异样的温热,一点一点就融化了自己的心。
无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了,她努力让自己重新冰冻起来却是徒劳无功,就像遇见过春花盛开的冬风,再难像从前那样刺骨冰冷了。
只是,她还有别的事要做,她还是要逃离这里,带着无患和蒹葭,远远的离开。而陆是,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虽然她也不知道陆是的目的是什么。但许无言感觉的到,如果要达成两人的目的,他们必须要互相利用。所以,有些事注定要埋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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