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葙园距离香水居所在的流火街不远,只是位置较为偏僻,因此十分安静。听蒹葭说平常若没有什么事情,许无言都会回葙园歇息。来到葙园的当天陆是没有见到许无言,只是在凌晨听到蒹葭的一声惊叫,而后是门扉开合和走动的脚步声。陆是翻了个身又睡去,梦中隐隐约约有女子在哭,看不清楚又听不真切,第二日醒来就忘了。
清晨看到蒹葭眼睛红红肿肿的,陆是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以为蒹葭被人欺负了:“蒹葭,是谁欺负你了吗?告诉陆是哥哥,哥哥帮你出气。”
谁知蒹葭看到陆是过来就瞪了他一眼:“都是因为你!”说完气鼓鼓的走掉了,陆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接下来的几天蒹葭都不理会他。陆是还以为真是自己惹到她了,弄得三里那几天也避着自己。
白日陆是还要在酒楼做事,晚上回葙园歇息。因着作息一致,经常能碰到许无言。后来像是默许了陆是的陪伴,每当陆是和三里忙完事情,总会看到许无言的轿子等在那里,细辛站在轿子旁边,待陆是跟三里过去才一同离开。
这天陆是他们像往常一样跟在许无言的轿子后面,刚拐进巷口轿子突然停了下来。暗黑的巷道出现了几个手持弯刀的蒙面人,他们眼露凶光,直向轿子冲来。轿夫们被吓得四下逃窜,细辛移步挡在轿子的前面,抽出腰间的软剑与他们厮杀。奈何敌众我寡,不一会儿细辛就抵挡不住,其中一个蒙面人径直向轿子里的人砍去。陆是见情况不妙,拿起撑轿子的杵杖格住了刺客的刀,然后一拳直击对方面门,刺客直接昏死过去。陆是和三里上前帮助细辛解决了剩余几个刺客,不消片刻功夫,对方均已趴在地上。
细辛掀开轿子查看许无言的安危,无言出了轿子,面目一如往常,她拿眼一扫,淡淡地说:“回去吧。”
细辛瞥见重伤之后仍挣扎起身的刺客,拿着软剑正准备灭口,不料突然一支冷箭袭来,陆是抬头看,前方巷道内不知何时又来了一拨黑衣人,这次的人数是刚才的四五倍之多,他们均手执与之前蒙面人同样制式的弯刀。
“看来今日他们是一定要取走我的性命了,”无言看这阵势,明白刺客是有备而来,她整了整细辛的领口,“不用管我,保命要紧,一定要活下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
“可是……”
无言打断她:“你武艺高强,我知道你一定能冲出去,护着我这个不会武功的人只会令你分身乏术,到时候我们一个生的希望都没有。如果我死了你就去找无妄,他会交代你剩下的事,你放心,义父不会怪罪你,”然后转向陆是,“陆公子,今日之事与你无关,他们只是想取我的性命。你只要逃命,他们不会盯着你不放,我知道凭你的身手保命不成问题。今日是我连累了你们,之前的事情咱们一笔勾销,冲出去之后赶紧离开吧,这里可不是什么乐土。“
“我们的事你等解决了这些人再说,”陆是不给无言留遗言的机会,他捡起地上的弯刀,“既然我在这里,就一定会护你周全,除非我死,不然不会抛下你不管!”
听到这话无言怔了一下,她没想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会在这生死关头说出这样的话,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如果自己今日真的逃不了了,那死前能听到这样的话也无憾了,“谢谢你。”
陆是想到一个办法,或许有一线生机:“你们听我说,刺客的目标是许姑娘,大家如果在一起的话很难冲出去,我们现在需要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大家兵分三路,向三个方向散开,巷子里太黑,刺客也不知道许姑娘在哪个方向,一定会分成三波,到时候率先摆脱掉刺客的人就去搬救兵。”
大家同意了陆是的方法,瞬时向三个方向逃开。陆是带着许无言一路向东,跑了很远之后看到了一片林子,因林中树木较多,容易隐藏行踪,于是陆是带着许无言钻了进去。
陆是领着许无言躲在一处矮灌木中,刺客随即进入,仔细地翻找着整片林子。陆是觉得自己失策了,这些刺客明显知晓了他的意图,跟随他们来的人是那些人的三分之二。这批人训练有素,论身形步伐绝不同于之前的那批,如果陆是不能拖延到救兵赶来,只是硬碰硬的话很难有胜算,现在只能看自己的运气怎么样了。
他们显然没有那么幸运,拖延了没多久,刺客的刀就砍进了这片灌木,陆是只能拿刀与他们拼杀。刺客一冲而上,一时之间刀飞剑舞,兵戈交击之声不止。
半个时辰过去,在场的黑衣人被解决了一半,陆是也受了伤,而且体力耗尽疲惫不堪。许无言知道再拖下去难保不会有第三拨人出现,这批刺客均是个中高手,而且训练有素,刚才打斗的时候有一些黑衣人一直守在旁边,看来是保存实力,如果他们在最后参与进来,那陆是活下来的胜算不大。许无言决定牺牲自己,她知道只要自己死了,这些黑衣人的任务完成自然不会再这么拼命,陆是仍有活下来的希望。
陆是感觉到许无言待在自己身边倒是相当镇定,一点没有在意刺客的意思,但就是这份不同寻常的镇定让他感觉很不对劲。
许无言趁着陆是厮杀的当隙,上前一步将自己暴露在刺客面前,一个黑衣人看到了机会,举起弯刀向她砍来,许无言闭上眼睛准备受死。
“嗤——”是刀刃划开皮肉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许无言睁开眼睛,是陆是,原来他在那一刀袭来的时候挡在了她身前,自己的肩膀却被狠狠砍了一刀,血流不止,飞溅的血珠洒在自己的白衣上,犹如冰雪中绽放的几支红梅,竟是妖异的美。
“别犯傻,”陆是强忍疼痛,附在无言耳边,“我说过,我会护你周全。”
周围厮杀声继续,许无言却失了神。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这么多年了,生死之事看遍,本以为内心已如死水,却在这一刻激起涟漪。
“你还有没有迷香?”陆是强忍疼痛。
许无言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一瓶软骨香,她暗示了陆是一下,俩人掩住口鼻,许无言向周围施放。顷刻间,周围一圈刺客瘫倒在地,无法行动,陆是强撑着解决了剩下的几人后也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许无言先是查看了陆是的情况,然后捡起地上的刀把中毒刺客的脚筋切断,陆是又惊又疑,不解地看着她:“他们已经中了毒,你何苦多此一举?”
许无言目光闪烁:“我只是怕他们假装中毒,万一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咱们必死无疑。”
陆是笑笑,她想得还挺周到。
许无言处理好刺客之后来到陆是身旁,她看了一眼陆是的伤,自责般叹了一口气,然后架起陆是未受伤的胳膊搭在自己肩头,托着他艰难地往回走。
“你还是放下我吧,我这个身体现在没办法走回去,不如你把我放在这里,自己先回去搬救兵。”陆是因失血过多虚弱不堪,他明白这样走回去自己的身体根本吃不消。
许无言想了想把他放了下来,两人坐在林子外。她帮他简单地处理了伤口,陆是靠在一棵树上,茫然不解地看着淡定坐下的许无言,问道:“你怎么不回去?”
许无言回头看看身后的林子解释道:“看刚才跟来的刺客人数,细辛要面对的敌人不会多,凭她的武功,想必已经逃脱去找无妄了,救兵会来的,我们在这里等着就好。”
“可在这等着,说不定会有再一批的刺客,你不怕有危险?”
“你也说了,很危险,所以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许无言拿出一个小瓶子,对陆是晃了晃,“别看我不会武功,可我总是会点其它的,不至于让你死的太惨。”
陆是虚弱地笑了笑,他看着许无言镇定的样子,一点没有劫后逃生的惊慌:“你经常遇到这种事?”
“不是很经常,”许无言摇摇头,自嘲地笑道,“我又不是什么皇储龙嫡,怎么会有人想杀我,他们也不知道要杀谁所以才来找我充数吧,”她抬头望着星空,半晌轻声说道,“真傻。”
陆是听出许无言话里有话,可她隐晦不说,他也当做不知而不问。
两人恢复沉默,四周一片寂静,风过叶间哗声迢迢,林子里似乎有人爬动的声音。可是,陆是已无心管那些声响,此刻他感觉自己体内的气血在一点点流失掉,头脑愈发混沌,眼皮也如灌铅般沉重,很想要躺这睡一觉,就在他意识越来越模糊的时候许无言喊了他一下。
“喂,陆是。”许无言捧着陆是的脸。
“嗯?”冰凉的手掌碰触到自己的脸颊,陆是恢复了一点意识。
许无言面无表情地盯着陆是,沉默了好久,她突然开口问道:“如果让你选择,你想做什么人?”
陆是艰难地思考了一下:“我不知道,应该还做我自己。”
许无言歪着头看他:“还做现在这个陆是吗?”
陆是点点头:“那你呢?你想做什么人?”
许无言看着陆是想了想,认真地说道:“我想做个山贼。”
陆是疑惑:“山贼?”
“对呀,一个占山为王的山贼,有一座只属于自己的山头,没事的时候就守着山中岁月,看百花开遍,赏日月风雪,缺钱的时候就下山打打劫,向那些担惊受怕的路人喊着‘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偶尔来兴致了还可以吓唬吓唬过往的读书人,如果有一天碰到一个英俊的公子,我会把他劫回去做压寨夫人,然后和他一起,没事就守着山中岁月,再看百花开遍,赏日月风雪,缺钱的时候就下山打打劫……”
许无言说这话的样子很像在构思自己美好的未来,眸子里有星光洒落,陆是忍不住想,这难道真的是她的愿望。
“我第一次听人说想做个山贼,但山贼可不是什么好人哪。”
许无言狡黠一笑:“谁说我要做好人了?”
“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每个人都在申辩自己是好人,而眼前的这个姑娘唯独想做个坏蛋。
许无言似乎有点吃惊地看着他:“有趣?居然会有人说我有趣,”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笑,“那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听人说,当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的时候就会觉得他有趣。那你呢?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白的姑娘,陆是清楚她是在开玩笑从而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过仍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话未说完他就猛烈地咳嗽起来,刚开始是为了避免尴尬假装清清嗓子,后来是真的想咳。
许无言见他咳得厉害,就抱着他帮他顺顺气。陆是无力地趴在她的肩头,嗅着她发际的清桂香气。
“陆是,你可别死,”陆是感觉到她说话时身体的抖动,“你可别死在我怀里,那样很晦气的知不知道。”
陆是撑出一口气说道:“那你可以放开我。”
“不行,我就要抱着,这么好一个机会占你便宜,我才不能放过。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打不过我,我要抱着你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很任性的语气。
陆是笑笑:“你这样耍赖,我还真的不能拿你怎么办,”他想起许无言那个山贼的愿望,不禁想开个玩笑,于是用受了委屈的语气说道,“山大王,你这样欺负小生,小生惶恐。”
许无言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她抚着陆是的背说:“公子别怕,本大王会对你很好的。”
尽管一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陆是还是没撑太久,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有一堆人正向这边赶来,只是他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在还未看清楚之前就昏过去了,他很担心来的如果是刺客,那许无言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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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宫无妄带人赶到的时候,看到了交颈而坐的两人,他眼中有嗜血之色:“还没死掉?这个富家公子当真不简单。”
许无言没有动,只是眼眶红红的:“快救他。”
无妄怔了怔,面上有犹疑之色,静立了片刻之后还是让人把陆是抬走了,他看着仍保持先前坐姿的无言,意味深长地说道:“无言,我不管你在想些什么,但是你要记住,在做任何事前都要想想你的身份。”
许无言眼中的光彩瞬间失掉,她站起身,定定看着他:“我一直都记得,一刻都不敢忘记。”
听到布料在地上拖动的声音,无妄抽出身侧的缠枝纹雁翎刀,目光狠厉看向许无言身后的林子:“还有活口?”
许无言拿手按在无妄的雁翎刀刀柄上,轻轻摇了摇头:“无妄,他们都已经废了。”
“废了?真是好笑,无言,看来你还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留下他们就是留下祸患,我可不会像你这么心软,我帮你解决掉这些祸害。”无妄拂掉无言的手,抽出刀身,决然地擦过她的身侧,向林子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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