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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被偷走的财物依旧没有着落,日子一天天过去,而京都也一直没有消息传来。

  “马上就到青桂节了。”陆是在房中自言自语道,忽又想到什么,偏头向三里问道:“长仪的婚期快到了吧?”

  “少爷糊涂了吧,公主的婚期早就过了,就在咱们来砾城的前两日。少爷提早出来不就是为了避开她与表少爷的婚事,怎么自己反倒记不住?”

  “我在意的又不是他们,我在意的是他们的婚事。”陆是望着窗外喃喃道。

  “……”

  一个黑影突然从窗前闪过,陆是警觉到,却不动声色接着饮茶,等黑影消失不久后,他才随着黑影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屋外明月当空,银光盈盈,莹白的木芙蓉在月色的挑弄下愈发妖娆。陆是穿过长廊踱步至花园中,却见一白衣女子静立在月光中,似月光清冷,比木芙蓉妖冶。

  她手执玉箫,立于夜合树下,月色朦胧,像是为她披上了一层轻纱,是许无言。自那日之后,这是陆是第二次见她。

  陆是感觉到隐匿在黑影中的人,却忽视他的存在,而是转向许无言。

  “玉质温润坚密、莹透无暇,乃是玉中极品。”

  听到有人出声,许无言转头寻找声源,见一青服男子抱臂而立,鼻梁高挺,剑眉星目,直直盯着自己手中的玉箫,眉眼间尽是欣喜之色,他眉头一挑接着说,“箫身隐约可见刻有“赋春”二字,许姑娘手中的莫不是鹿十一鹿大师所制“忆春瞳”?”

  不等人回他,陆是向对方走近,接着说:“真是难得,想不到会在此处见到忆春瞳。鹿大师一生只制了两柄玉箫,“思夏颜”被收入荣国宫城内,而传言“忆春瞳”数年前已被损毁。‘春瞳一减残音散,空留夏颜声泣泣’。不曾想竟是来了此处。”

  陆是说完才发觉自己离许无言不盈一尺,他只要低头就会碰上她的额角,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赶忙朝无言拱手作揖并向后退了两步,“陆某冒昧,见到忆春瞳一时激动唐突了许姑娘“,在看到许无言并无恼色后,陆是提起勇气开口,”今日见到‘忆春瞳’实乃大幸,不知能否再得殊荣请姑娘吹奏一曲,一饱陆某耳福?”

  闻言许无言艰涩地笑了一下,冷冷抛出两个:“不会。”。明明是自己不会,又讲的那么理直气壮。

  “嗯?”陆是觉得好像一团冷雾迎面砸来,颇感尴尬,本想打退堂鼓,但又实在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不才识得些乐理,可否借得玉箫请奏一曲。”

  许无言稍微沉思了一下,而后将玉箫放与陆是手中。她的手指不经意间触到陆是的手掌,是和他想象中一样的冰凉,像从冰雪中走出的人。陆是执起玉箫,摆好起势,想了一下问道:“许姑娘想听什么曲子?”

  “随意。”

  “……”

  陆是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按压在音孔上,箫声低沉悠长,曲调悲怆苍凉,是《招山赋》。他来砾城时偶然听得就记住了,拿到玉箫自然而然就吹奏了出来。

  砾城重新建城之时,城中的数万尸骨皆被埋葬于城外的招山之上。为防死去将士的怨气积聚,一位得道高人做《招山赋》用以慰藉亡灵。招山之上白幡飘飞,《招山赋》之音经年不灭。

  曲毕,陆是还箫,许无言没有接,似笑非笑:“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听此一曲已知公子乃是音律大家,是这柄箫配不得公子的曲艺。传言没错,“忆春瞳”在十多年前已经被毁。这柄并非鹿大师手笔,只是个仿品,但也是仿品中的上品,”许无言顿了顿,目光看似无意地略过隐匿在暗影处的人,“可它在我的手里毫无用处,如若公子不弃,我将此柄玉箫赠与公子,也算是它的造化。”

  陆是顿感受宠若惊,又没弄懂许无言的意思,因此不敢随意接受:“本就受姑娘恩惠得一庇所,已然无以为报,现在怎么好收下如此贵重的东西。”

  “我说出的话从不改口,你若收就收,你若不想要那就毁了它。”许无言微微侧着头看着陆是,明明是好意将玉箫送人,听起来却更像是威胁。

  “可……”陆是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许无言真挚的目光,就改了口,“承蒙许姑娘不嫌弃,只要陆是还在这,许姑娘随时可以遣在下吹曲子。”

  那夜他们绝口不提之前的事,可是陆是却吹了这辈子最多的曲子,至第二日手指还有些微颤,害的三里以为自家少爷生病了,闹着要请大夫。

  月夜清凉,箫声悠悠飞扬,陆是像是重新认识了眼前这个任性的姑娘。

  敲更的更夫报夜半子时之声,陆是感觉到角落里的人已经隐藏不住了,许无言也终于放过陆是,让他回房。陆是会意,带着玉箫拜别。走时看似无意瞥了那人一眼,只能瞥到一个壮硕的轮廓,陆是未做停顿,转身离开。

  “出来吧。”许无言背对那人说道。

  一个壮硕的男人从黑暗中走出,他紧攥着拳头,气急败坏地拿青牛般的大眼睛瞪向陆是的背影,他盯着陆是离开的方向,委屈地说道:“言言,你怎么可以把我给你的玉箫送给别人?那可是我瞒着我姨丈偷出来的,知道你喜欢特意拿来送给你的。”

  许无言对于他给自己的称谓极其不满意,忍着一身鸡皮疙瘩说道:“早让你拿回你偏不,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就不要再送我东西了,有那个闲心不如多关心关心你的表妹。还有,以后不要叫我‘言言’,听得我难受。”

  那人满脸堆笑:“不要嘛,言言,小时候你不是挺喜欢我这样叫你的嘛,我就是喜欢送东西给你,我就是喜欢这样叫你!”

  许无言无奈道:“贺执,你没事就赶紧走吧!”

  “言言,你不是特地留我到现在的嘛,怎么又催我走?”

  许无言抚额,没想到他会把她给的惩罚当做挽留:“你是不是还没待够,要不要我叫人把你扔井里留你一晚。”

  贺执连忙摆手道:“不要不要!我马上走!可是,言言,我爹早让我回北满了,可你一直不答应跟我回去,现在你准备准备跟我一起回去吧,奶奶她一直很想见你这个孙媳妇呢。”

  “贺执!胡说什么?什么孙媳妇,我们之间除了童年相识之谊外,我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会没有关系?大家都知道我们是一对,你忘了你送我的定情信物了?那个陶泥小人我还一直留着呢!”

  许无言更加生气:“贺执,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个小人是被你和你表妹抢走的,我对你一点一点其他的想法都没有!我困了,要休息了,你赶紧离开这,不然一会儿被人发现,我可不会再让你把你从井里捞出来的!”说完许无言转身不语,贺执见再次碰了个钉子,只好悻悻离开。

  许无言想起小时候被贺执和他表妹欺负的日子,那时候她在街上乞讨,一个捏泥人的老爷爷给她了捏了一个将军泥人,说送给她做她的保护神。可是泥人刚拿到手里没多久就被贺执他们抢走了,贺执是北满丞令的小外甥,是那条街上的小恶霸,许无言打不过他,只能被他们欺负。

  后来再见的时候,贺执突然变了性,对她百般讨好起来,天天嚷嚷让她嫁给他。可是一想到小时候被他和他表妹欺辱的事情,她就没办法和颜悦色地对他说话。而这个贺执是个死根筋,许无言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边软硬兼施,贺执雷打不动,铁了心要许无言嫁给他。好在贺执在军中任职的父亲要把他接走了,她终于可以清静了。

  “贺执?”陆是倚靠在院墙后,嘴角浮起莫名的笑意,“有意思。”

  待贺执离开,陆是悄然跟上,待来到静谧的街巷时,陆是趁贺执不备,向他身后扔出一枚石子,石子极速而准确地飞向贺执的脖颈,却在即将受击的那一刻被他侧身躲过,贺执看着一丈之外的蒙面人,目露凶光:“看来有胆子找死的人还不少。”

  贺执脚底生风,三两步奔向陆是,以掌做拳,用铁拳袭向陆是胸前。陆是迅速反应,借力拨开他的胳膊,更在两人身形交错之际,扯掉了贺执腰间的佩玉。

  贺执低头看了自己的腰际,眼中杀意立现,铁拳的力道更大,攻击也更加迅猛,往往一击未毕,另一只拳头随即而至。对于接踵而至的袭击,陆是的躲避慢慢有些吃力,他用双臂隔开贺执的拳头,同时他的腿风攻向他的下盘,然后在贺执被制住的一瞬纵身一跃,跳到身后的石狮上。

  陆是抱臂望着不明所以的贺执,笑道:“贺家军的铁拳名不虚传,贺大将军果然教子有方。”

  贺执怒意更胜,拳头捏的咯吱作响:“你是谁?”

  陆是看着贺执,却不发一言,他把玩着手中的佩玉,忽然笑了一下。

  贺执更加气恼,他冷哼道:“哼,你还有胆子笑,小小毛贼也敢打我的主意,等会儿有你哭的时候,不过我也不要你赔罪,”他一脚后撤,做向前进攻的姿势,“因为我不需要死人的道歉。”

  陆是将佩玉攥入手中,背身于后,在贺执冲过来前飞身屋檐,转身离开。贺执虽拳头硬,但脚下功夫却远远不如他,因此不多时陆是就甩开了他。

  回到香水居的时候天已微明,陆三里揉开惺忪的睡眼看着自家少爷,只见陆是盯着桌上的那块佩玉失了神,三里有些疑惑,他虽然不知道陆是今夜又做了什么事,但看到那块佩玉也明白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三里轻轻摇摇头,他记得来这里之前少爷曾再三交代自己要谨慎行事,可是这才刚来不久,陆是就接二连三地犯忌讳,不仅差点暴露身份,甚至险些丧了性命,曾经的陆是从来不会这么鲁莽,如今这个少爷令他捉摸不透。

  “扔了它。”

  陆是仍是一动不动,却语气坚定地说出这句话,三里明白话是对自己说的,因为屋子里没有第三个人,而他也没听到屋外有人的动静,而要扔的东西很显然就是桌上的那块佩玉,三里起身踱步至桌前,拿起那块有奇异花纹的佩玉,不解地问道:“少爷,这是打哪来的,怎么看起来这么像北满的东西?”

  陆是瞥了一眼佩玉说道:“你说对了,的确是北满的东西。”

  三里会意将佩玉放入怀中,见陆是转身朝床边走去,他接着问道:“少爷还没说要扔到哪呢?”

  陆是仰面躺在床上,轻阖双眼:“你自己决定,只要不会被人怀疑到我们头上就行。”

  见陆是要休息,三里“嗯”了一声,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三里一边往外走,一面低头绞尽脑汁思考着要把怀中这“烫手山芋”扔到哪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去,因此忽略了向他奔来的急促的脚步声,等他闻到一股清甜的香味再抬头时已经晚了。

  随着两人惊讶的“哎呀”声,一个小人撞在他的胸前,那人怀抱的篮子里的桂花全部飞出,全扑洒在三里脸上,铺天盖地的花朵一下迷了他的眼。且因冲力过大,三里直接仰面倒下,他的后脑勺咚的一声与大地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更惨的是身上的那个小人也扑倒在他的身上,顿时他的五脏六腑犹如被石碾压过一样,而胸前放置佩玉的地方更是被硌得生疼,三里的五官因痛楚皱成一团,他正奇怪下巴那又软又硬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身上的那个小人迅速起身,对着三里骂道:“你是哪个不长眼的泼皮无赖?!怎么走路都不看路的!”

  三里本就被这一撞撞出一股无名怒火,没曾想始作俑者却恶人先告状,他的怒火更胜,积攒的怒意冲到嘴巴,挡也挡不住。三里自恃在整个陆家吵遍天下无敌手,今天怎么也不能吃这个哑巴亏,他慢慢用胳膊撑起半个身子,啐了一口,吐掉刚刚“飞”入口中的桂花,抬头回道:“你…”

  三里胸中酝酿的风暴即将爆发,可是在看清对方之后,暴风雨瞬间湮灭,准备好骂人的话也没能吐出口,他半张着嘴巴,一时愣住。面前的始作俑者原来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十三四岁的样子,圆圆的脸蛋,白净的额头,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指着三里使劲儿撅着嘴,见三里毫无反应,她更加气恼,跺了跺脚,又指着满地的细碎桂花,说道:“都怪你,要你赔我!”

  三里犹如见了少爷般听话,呆呆点头道:“好…”点头的时候才察觉到下巴有些疼,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疼痛的地方有些破皮,三里想到刚刚又软又硬的东西,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姑娘,小姑娘圆圆的脸蛋顿时羞得绯红,她捂住脸颊,又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四下无人经过,她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半俯着身子向三里威胁道:“你敢说出去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三里赶紧摇头:“不敢不敢!”其实他并不是被小姑娘“恶狠狠”的样子震慑住,而是仿佛他就该听她的话,就像他该听少爷的话一样那么顺其自然。又怕自己说出的话可信度不高,三里举起一只手指天道,“我陆三里对天发誓,绝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小姑娘满意地点点头,本想回应一个笑,却又害怕笑容会破坏自己的凶恶形象,她想起无年的样子,学他收起脸上的表情,微眯着眼睛看着三里,一本正经地说道:“算你识趣,本姑娘大发慈悲,这次就饶了你。不过你弄撒了我的桂花还是要赔我的,这些花可是昨天我辛辛苦苦采了一天采来的,我就罚你采满这一篮,你若不肯我就让你尝尝我‘无情蒹葭’的厉害!”然而蒹葭并没能学到无年的神髓,不过一刻就破了功,说着还伸出双手做张牙舞爪的样子。

  三里捣蒜般点头,笑嘻嘻道:“肯,肯,当然肯,一切都听蒹…蒹葭姑娘的吩咐。”

  再见到三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陆是有些惊讶于三里的办事效率居然如此低下,一件小事竟花费了一天的时间,他盯着三里轻微破皮的下巴,见那破损处微微泛红且有几分形似牙印因而有几分不解。

  陆是并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一个抬眼的动作,三里立刻会意,但他却显得有几分为难:“我不该瞒少爷的,可是我答应过蒹葭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当然少爷肯定不是别人——可是…求少爷就不要问了,不过请少爷放心,少爷交代的事三里已经处理妥当,这件事和咱们的事绝没有关系…”

  “蒹葭?”陆是收回目光,嘴角扬起似有似无的笑意,“我也没打算问,三里,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秘密,放心,我绝不过问。”

  听陆是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三里哑言,他本来担心陆是会追问,于是一整天都在纠结该如何权衡,可如今陆是心领神会般的目光更让他无处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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