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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这是陆是来到砾城的第六日,白日里他在酒楼侍酒,晚上就住在无年的房中。陆是通过几天的了解得知,这香水居的掌柜是那天见到的红衣女子,原来叫作“许无言”,而那日接待他们的宫无妄则是这里的掌事,酒楼的一应事务皆由他负责。可陆是仍是从细微之处看出来,这个无妄比无言更像是掌柜,许无言像是事事都受制于他。

  一个受制于伙计的掌柜,一个看似正常的酒楼,这香水居似乎处处都隐藏着秘密。

  香水居在外是一家普通的酒楼,只是格调布局与其他酒楼不同。可奇怪也奇怪在这,这三楼有很多房间看似与普通的雅间一样,却在里面上了锁,陆是想要靠近这些房间的时候总是适时有人使唤自己。

  香水居这么大一个酒楼,里面的人上到主事下到扫地的杂役对于香水居的事情一致缄口不言。这几日陆是什么重要信息都没能打听到,只是在一次账房同无妄讲话的时候听到他们提到“三耳”一词,陆是猜想这“三耳”大概指的就是这些房间。陆是知道,越是密不透风的墙壁其中藏匿的秘密则越惊人,他现在要做的只能是等待,而首先他要弄清楚这些三耳的秘密。

  当晚陆是蒙了面,趁着大家洒扫结束无人注意的间隙飞身翻上二楼。因是一身深色衣服,陆是成功没入黑暗,轻步爬上三楼。

  他果然没料错,白日里从里面上了锁的“三耳”现在全部变成了从外面上锁。这就印证了陆是的猜想,白日里这些房间是有人在的,而这些人到了晚上才会离开,要弄清楚这些人在里面做什么,只有进去才能一探究竟了。

  陆是拿铜条撬开了锁,发现屋里空空荡荡,只有几张平头案,上面放着笔墨,虽不见探听用的听瓮,陆是也明白这些屋子的秘密,看来这个香水居果然不简单。

  正要离开之际,陆是听到廊外有脚步声,他环顾四周发现房间内除了那几张低矮的平头案之外,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他只能铤而走险,在门扉被缓缓被打开之际,他上前从背后偷袭,封住那人琵琶骨,捂住来人的嘴巴,迅速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压低声音在那人耳边说:“你若敢轻举妄动,我会让你尝到血的味道。”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那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制住。

  鼻尖嗅到淡淡酒气和脂粉香气,是个女人。陆是手上的力度松了一分接着说道:“你只要不乱来,我不会伤害你。”

  那人没有任何反应,陆是正打算把她打晕之后,自己再离开,这时却听到门外有另一人的脚步声,他重新制住她,门外那人停在门口说道:“姑娘,该回去了。”

  外面那个女子步履轻盈,是个高手,陆是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若是同人交手必定会引来更多的人,于是他压制着自己的气息,并附在怀中女子的耳边低声威胁道:“小心言行!”他打算先让门外的人离开,而这个女子明显比较好对付。

  感觉到女子点了点头,陆是撤掉了捂住她嘴巴的手,然后一清冷嗓音响起:“你是谁?”

  陆是听出来,这人就是这家酒楼的掌柜——许无言,由于他本打算日后还要留在这里,因而不能让自己暴露,于是他将嗓音压得更低:“与你无关,做好保命的事。”

  许无言冷笑:“不知要保谁的命?”

  “姑娘,该走了。”门外的细辛声音里透出一分急躁。

  “我走不了。”许无言突兀地说出这句话,陆是将短刀向她靠近一分,冷刃触到脖颈,一阵凉意。

  “姑娘什么意思?”细辛不解。

  许无言冷笑一声:“有人威胁我。”

  陆是没想到许无言居然会这么直接说出来,他暗叹一声不好,未等反应过来,细辛就已经冲了进来。

  几枚银针在在门开之际向两人飞来,陆是迅速拿手中的短刀打掉。

  “你是谁?胆敢闯入香水居?”看到里面的情形,未等陆是回答,细辛已经唤人过来,陆是怕一会儿人多他更不好脱身,一边拿刀抵着许无言的颈子,一边往西廊尽头的方向退,想从那里直接跳到街口。

  可是陆是刚走出房间,一大群护卫就出现在面前,将他的出路全部堵死。

  “让他们退下。”陆是将短刀向许无言的脖颈接近一分,低头对她说道。

  “我可没那个本事,”许无言讪笑一声,“他们可不会管我的死活,看来你今天是走不掉了。”

  陆是目光凌厉扫视四周:“我可不信。”难道还有人会不顾自己主子的安危。

  “那好,我就让你相信。”许无言提高了音量,对着那群护卫说道,“大家听他的话,放下手中的兵刃全部后退,不许做任何反抗,不然他会杀了我的。”

  出乎陆是意料的是,护卫们听到这话仍是无动于衷,一步步向陆是逼近。

  陆是本以为有许无言在手逃脱的机会很大,可是没想到却是这种情况。

  “你看,”许无言摊开双手,做出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所以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陆是微皱眉头说道:“那你以为我会选择哪一个?”

  许无言笑了笑,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地说:“我倒希望你杀了我,因为那样的话会省掉你不少麻烦。”

  话音刚落,不容陆是多想,护卫们就冲了上来,且出手时招招狠绝,似乎完全没有顾忌许无言。陆是一面要抵挡暗卫的攻击,一面还要照顾着许无言不要被乱刀砍死,实在是分身乏术,而且他感觉身体行动似乎有些吃力,一股莫名的倦怠感充斥全身。

  就在陆是处于下风之际,突然一股白烟在人群中散开,周遭顿时白茫茫一片,陆是抓住机会,趁乱挟着许无言跳上屋顶,向城东方向逃去。

  陆是有点后悔,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逃跑的时候还有带上许无言。是为了做人质吗?可是刚刚他也看到了,许无言作为人质一点效果也没有。现在他要回去,这个许无言要怎么处置成了让他头疼的一个问题。把她放在荒郊野外?一个女子也太不安全;难道再把她送回香水居?陆是知道这条路肯定是不能选的。

  “你把我放在桂花林吧,我知道那里有个藏身的地方,你走之后天亮了我会自己回去,”许无言像是看穿了陆是的心思,“你放心,那里没有我的人。”

  陆是还是不敢相信她,他感觉得到这个许无言并不会武功,可是身处这种境地她倒全无慌乱之色,若是没有后手在握,她不可能这么冷静。陆是思索之后觉得不能相信她,于是把她带到了距离桂花林不远处一个无人看守的月老庙。

  夜色昏沉,月老庙中空无一人。庙前的青檀树上被善男信女们挂满了红绶,风吹而动,像是神明在撒播福祉。庙里的红烛已经燃灭,但还有残余的香烟缭绕,仍有殷殷热气存在。

  陆是观察四周之后说道:“这里离桂花林不远,你随时可以回去搬救兵。如果你坏事做的不多,还会有神明庇佑。”他把许无言放在月老庙里,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喂,可是我害怕,”许无言开口叫住陆是,声音有些发抖,像是真的害怕,“这里这么黑,而且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你把我扔这,我会害怕的。你知道的,我这种人,这辈子做的最多的就是坏事,神明肯定不愿意庇佑我。之前厮杀的时候,我感觉得出来你是在护着我,那你就是不想我死,可是现在你又把我扔在这里,难道你是想我死在这?”

  许无言言辞恳切,语带哭腔,陆是有些动容,无奈停住脚步转身问道:“那你要如何?难道要我在这一直保护你吗?”

  “我不用你保护,若是你守在我身边,我还怕你会改变主意杀了我呢,”许无言一步步靠近,把手摊开伸向陆是,“你把你的刀留给我,如果真的遇到坏人了,自卫不成我还能自刎,也算是你对我有恩。”

  陆是觉得她说得有理,许无言不会武功,如果把她放在这里,万一有过路的流匪见她孤身一人起了歹心,那他岂不是白留她一命,毕竟这个许无言是香水居的掌柜,如果真的死在这里的话,势必会阻挠他的计划,陆是思索片刻后还是把刀递给了她:“你自己小心。”

  说话间陆是忽然闻到一股异香,话毕他就感觉全身筋骨酸软,手脚使不上力气。他扶墙而立,强运着气息,不致令自己瘫倒在地。可是他越是运气,身体的力气就多流走一分。

  手中短刀掉落,陆是惊愕地看向许无言,只见她嘴角露出计策得逞的笑意,一下拨开陆是的胳膊,上前一步直直望着他,眼中是探寻意味,然后伸手取掉他脸上的面巾,借着天光,她看清了挟持她的人:“是你。”

  陆是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在地上。他懊恼不已,想到刚刚嗅到的香气,自己竟然着了她的道。

  “早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了,毕竟胆敢来香水居探查消息的人太多了,”许无言嗤笑一声,“不过你却是最蠢的一个,竟然愚蠢到对你的敌人心软,真不知道你接受的是什么样的训练,你的主子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她蹲下身子,与陆是平视,然后捡起陆是掉落的短刀,“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若是之前你直接杀了我该多好,你若早用这把刀劫了我的命,那么现在我就不会像这样对你了,”她拿指肚仔细抚摸着刀鞘上的麒麟纹,慢慢抽出刀身,像他之前挟持自己那样,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有殷红血珠渗出,“老实交代,是谁派你来的?”

  陆是知道自己这下必死无疑,但是他就算死也不会把事情说出去,于是心下一横,别开脸冷哼一声:“你不用问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反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哦?我原以为你这么爱惜别人的性命,一定会更加珍惜自己的命,”许无言嘴角上扬,收回手中的刀,“想不到你倒挺有骨气,不过看来你还不知道我的手段,”她拿指头弹弹刀刃,刀身颤动带动周围的空气发出嗡鸣,她侧耳倾听,似乎想到了开心的事,突兀露出一个笑,“我这个人呢,从来不会处死别人,死对于人来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不怕死的人太多,而我要的是让他们生不如死,你知道那种滋味吗?”

  陆是闻言艰难挤出一个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尝过生不如死的滋味,如今有佳人给我这个机会,我反倒不愿意错过了。”

  “那你还真是幸运。”陆是不知道她所说的幸运是哪一种,只是感觉许无言在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很失落。

  “那时为什么不杀了我,”许无言突然问道,“你已经打探到想要的秘密,为什么不直接杀人灭口,又为什么把我带到这?”

  “那你呢?”陆是看向许无言的眼睛,语气里满是质疑,“你又为什么帮我?我知道打斗时的白烟是你放的,我挟持了你,可你还要帮助我逃走,你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不该这么做的。”许无言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望着自己的手发呆。

  陆是定定看着她:“那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杀无辜的人。”

  许无言冷笑一声:“无辜的人?我怎么会无辜?从来没人说我无辜,我一点都不无辜,一点都不。”许无言失神呢喃,这些话像是说给陆是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屋

  外夜鸦突兀的叫声划破长空,也打乱了许无言的思绪,她回过神来,怔怔望着陆是,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就那样死死盯着他,以手支地,慢慢向他凑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她的鼻尖几乎要碰上陆是的鼻尖。

  陆是不明白她的意图,因内心意志坚定,对向许无言的眼睛没有丝毫畏惧之色。他知道今日的失败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最后他理应从容赴死。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许无言会忽然闭眼吻了上来。

  陆是愣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屋内寂静无声,些微天光透过薄窗洒在地上。陆是感受着许无言喷薄出的淡淡鼻息,长长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羽翼,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颊,软软的双唇上带着些许薄荷凉和蜜桃香。

  这是一个短暂的吻,可陆是却觉得像是有一辈子那么长。

  许无言撤回身子,结束了那个吻。陆是反应过来,像是受到惊吓一样往后撤了一下身子,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许无言:“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许无言看着陆是,荧光月华的相貌,此刻攒出一个妖冶的笑,而后她迅速站了起来,把刀扔在他身旁:“你可不要误会,我不过是在为你解毒罢了,难道你想一直躺在地上吗?”

  陆是这才发觉自己的力气正慢慢恢复,他恍然大悟,原来许无言把解药擦在了自己的唇上,若不想被人找到解药,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是一利一弊,解毒的时候就会变成刚刚那样,岂不是被人占了便宜。他重新运气调整内息,全然恢复后捡起短刀插回刀鞘。

  “你走吧。”许无言背对着陆是说道。

  “为什么放过我?”陆是疑惑。

  “没有为什么,我做事从来没有为什么,你就当我是一时来了兴致,想放就放了。”她转过头含笑看着陆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不怕……”

  “不怕,我既做得出就不怕承担任何后果,若是你还不走我就改变主意了。”

  虽然没弄明白许无言的意图,陆是还是选择听她的,他捡起掉落的面巾,犹豫片刻后转身离开。

  “慢着。”在陆是走到门口时许无言叫住他。

  陆是转过头,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笑容“:这么快就改变主意了。”

  “我这人虽然习惯了说话不算话,但这次是真的要放过你,”许无言拿出一样东西,借着从门缝漏出的月光,陆是看清楚那是一颗烟红色的药丸,在幽寂的夜色中,折射出一种诡异的光泽。她注意到陆是的满腹狐疑,解释道,“门锁上被淬了剧毒,匣桃之毒,沾染上三个时辰后就会毒发身亡,而这是唯一的解药。”

  陆是心中一惊,他本以为轻而易举就进入了那里,想不到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被下了毒,怪不得从开始他就一直气息不稳,头脑昏沉。本来他还奇怪香水居的防守居然那么松懈,原来真正大意的是他,看似戒备松懈的香水居实则处处都布满了杀机。

  许无言脸上满是得意之色,接着说道:“你可真是幸运,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匣桃之毒无药可解,可他们不知道我有解药,现在他们一定觉得你必死无疑了,所以今晚过后不会再有人找你。”

  陆是接过解药,拿在鼻尖嗅了一下:“芫紫草?”然后不带一丝犹疑直接服下。

  许无言怔怔看着陆是,带着一点不可思议:“你信我?你明知道这药丸含有剧毒的芫紫草还敢吃下去,难道你就不怕我害你?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刚才我是在骗你,门上跟本没有淬毒,而我拿给你的才是□□。”

  陆是眉头一挑笑道:“你若想要我死,刚才就可以杀掉我,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如果这真是□□,反正都是一死,我宁愿选择相信你。”

  许无言没有说话,良久她攒出一个的笑容:“记住了,你欠我一条命,要还的。还有,我虽不清楚你的来历,可我知道你绝不会告诉我,所以我会奉陪到底,慢慢弄清你的真正面目。但是我陪你演戏,你也要陪我演,如果你还相信我的话,可以接着待在香水居,只是回去之后关于今晚的事一个字都别说,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陆是更加摸不准她的意图:“你这么帮我,那你的目的呢?”

  许无言微微侧头,眼睛微眯,用略带调皮的语气说道:“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呀。”

  陆是哑言,他盯着许无言身后看了许久,半晌他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然后上前两步走到许无言面前将云麟刀放到她的手上,对着她诧异的目光露出一个诚恳的笑:“相信我,神明会庇佑你的。”

  许无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月下仙人,神龛之上,石像老人慈眉善目,持杖拈线,面容含笑,眼睛里隐隐溢出光彩。忽而她转过头对着陆是笑道:“我信。”

  陆是离开了月老庙,他在走了有十丈远的地方回过头,发现许无言正站在月老庙前盯着那棵青檀树。她的身旁是“姻缘千里一线牵,相思相忘何怨天”的框对,轻风送走遮蔽银钩的灰云,淡色银光洒在她月白色纱衣上,似真似幻。陆是恍惚觉得,神明真的在庇佑着这个姑娘。

  陆是通过许无言指的道回到了香水居,然后又翻过院墙回到无年的房间。后半夜他躺在床上发呆:许无言说自己欠她一条命,那这条命她想要自己怎么还?

  沉重的鼻息声突兀响起,三里的鼾声敲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居然会被一个女子扰乱思绪,他知道自己此行的重要性,任何事情都不可以阻挠他的计划。

  他又忽然想到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就像是艳阳天里的大雨,毫无征兆,一颗一颗全打在身上,淋湿了自己的衣裳,也浸润了自己的心。

  他忍不住轻叹一声:“可惜呀。”却不知道自己在可惜什么。

  第二日果然没人来找陆是,整个香水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突然有些疑惑,昨晚的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又或者那只是他的一个梦,一个充满香气和月光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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