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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选料


  陆简之放下筷子,秦洄果然不敢说了,埋头吃东西。大家又说到近日的盗案:“这县太爷也是神速,不消两天就把四个贼人全逮住了,押在大牢里听候发落呢。”

  陆简之把玩着一只钧台窑的玫瑰紫走泥纹杯,状似漫不经心:“四个……三男一女?”

  “哪来的女的?四个男的,全是老婆都没有的大光棍。”

  “当真?”

  “当真,我姑爹是县府掌簿,那天审的时候看得清清楚楚的!”

  陆简之沉吟不语,易怀安疑惑地看了他几眼。几个人喝了一会儿,外面琴筝撩然,一女子在大堂里开嗓。陆简之和秦洄端着酒杯出去,靠着二楼扶栏上听曲。

  台上唱曲的姑娘长得白净,面若圆盘,颊上微有数点麻子,梳一根油光水亮的麻花辫,青衣莲足,瞧着有南国风情,一把嗓子也是柔柔媚媚的,听着人骨头都要酥了。一曲唱完,有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从台上跳下来,端一个茶托向堂内众散客领赏钱。客人大多都给的,铜板碎银不等,二楼也有些钱抛下来。

  小姑娘要走到陆简之这边时,扶栏下有个戴帽子的灰衣人站起来,挤开几位客人往门外走去。此人约有三十来岁,皮干肉瘦,就像根枯木桩子一样裹在衣服里,眼神阴沉沉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瞧着就叫人难受。

  陆简之瞧见,轻蔑地“啧”了一声:“又是这一毛不拔的。”

  这人名孙其,乃是边滇一带最大钱庄锦生润雾城分号的少东家,家里不比大翠商差,可偏生和他爹一个毛病,乃是个没有□□的貔貅,只进不出,若要从他手里要一文钱那就要他的命一般。

  秦洄也看见了:“他是做银钱生意的,抠些也在情理之中。”

  陆简之挖苦道:“抠就该在家蹲着,餐风饮露吸天地灵气也就省下来了,日日跑来这里蹭那不要钱的曲子听,这不叫抠,这叫无耻。我没看见也就算了,看见了定要治治他。”

  秦洄正要问怎么个治法,陆简之一拍他手肘,秦洄手里半杯酒顿时从楼下泼了下去,恰好洒了孙奇一头一身。

  孙奇大怒,正要大骂,抬头看见是陆简之和秦洄又不敢了,刚想自认晦气走人,那小姑娘已经端着盘子走到他面前了:“客官,我姐姐唱得好听伐?”

  孙奇正待要拂袖而去,满堂的的人都在看他,面皮紫涨了半天,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铜板扔在盘里,气急败坏地夺门而出。

  陆简之和秦洄见状哈哈大笑。陆简之在袖子里摸出一片金叶子,从楼上飞下去,端端正正落在一盘铜板和碎银子之间。这些客人虽然多有打赏,不过也都是些小钱,小姑娘吓一跳,要说两句感激的话,陆简之把秦洄往前一掼,自己回雅间了。

  小姑娘朝秦洄深深一福,再附赠一个甜笑,秦洄顿时乐得找不着北。秦弘义管秦洄管得严,平时里给的银钱都一笔一笔记得仔仔细细,就是防着他往花街走。秦洄找不出金叶子来,干脆把佩玉扇坠香囊一应值钱的物件全扔下去,就差没有把衣服也一并打赏了。他乐呵半天,转身易怀安站在他背后,吓一大跳:“大、大哥。”

  自易怀安桃源山庄求亲踢到铁板,秦洄暗地里有些躲着易怀安,就怕那句话没说对戳人家痛处,每回见面都提心吊胆的。

  易怀安叫他:“你来,我有话问你。”

  秦洄心里七上八下的,硬着头皮跟易怀安走到一个僻静处,问:\"大哥,你有什么事?\"

  易怀安看看他:“没什么,不过是想问问你席上说的那一回比试,简之最后一场是怎么了?”

  他说旁的也就算了,偏生是这件。秦洄把嘴闭得死紧,还拿手捂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易怀安平时好说话,今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劲儿地追问。

  他问得紧,秦洄终于松了口:“二哥嘱咐过我,叫我别说出去。”

  易怀安道:“你与我说,我绝不告诉别人,你连我都信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又过去许久,你说了想来也无妨。”

  秦洄琢磨了下,确实不是什么大事。他把易怀安拉过来,悄声道:“那一局二哥也看出来了,该是平手,后来不是我姐心绞症犯了吗……二哥就把自己原先的写的给抹了,被判了输。”

  易怀安听完,回忆当初情形,一时五味杂陈:“原来……是我误会了。”

  -

  秦家近来少做摆件,库房里的玉料秦溱都一一看过,色和水将就的,尺寸太小,尺寸合适的,水色太差。现已是五月末,去腾越选料兴师动众又耽误时间,秦溱见自家挑不出好料子,只能转而求助易家。

  雾城里翠商之间常互通有无,一家生意就是大家生意,翠料借还是常有的事。秦溱嘱咐易怀安不要声张,易怀安当真低调,只称有个京师的大客商要寻好料打一尊无量寿佛,四处调来许多玉料给秦溱选,挑来捡去,秦溱就是不满意。若说和陆家那块半斤八两的也有,但半斤八两又有何用,平分秋色不啻拱手认输!

  秦溱已有数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倒好,整天脚不沾地在几个玉坊间辗转,三顿里有两顿不得闲,不过幸好本就吃得少,用不着周公吐哺,两口梗米粥喝完就急匆匆往外走。料子选不好,她是食不下咽,睡不安枕,日里忧虑,梦中还念叨。两个丫鬟着急,悄悄告诉秦夫人,想叫夫人劝劝,可惜秦夫人也没办法,若是劝秦溱放手,以秦溱的脾气必然不肯,若是由她去,怕是又要伤身。秦溱自己还没事,秦夫人倒先着急上火上了,嘴角生个暗红大疮。

  秦溱见了奇怪:“娘,你这是怎么了?我叫人给你蒸碗冰糖雪梨去。”

  话音刚落,秦弘义端个小碗进来,碗里热气腾腾:“不用了,我都蒸好了。”

  秦溱问:“爹你怎么亲自端过来了?下厨的人呢?”

  这段时日秦溱虽未明着当家,店面玉坊里的事情倒帮秦弘义打理了一大半,秦弘义落得一身清闲,无事可干,只能去厨房看厨子煨梨,指点冰糖用量。

  秦弘义不好说穿,拿个小银刀把梨分成整整齐齐的八块送给秦夫人,对秦溱道:“溱儿,你这两日老往易家跑是为了什么事?我好歹是当家的,你有事先与我商量,别把我蒙在鼓里才是。还有天光墟的店既不盘出去,又歇业不做生意,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秦溱嘴铁,从不喜谄媚说好话,破例卖她爹一个娇嗔:“爹,我葫芦里卖的自然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您只管放心吃就是,我还能害了秦家不成--”

  这厢话还没说完,门房上的人又在外传:“易四公子请小姐去玉坊有话说”。秦溱一听,又立马走了。

  秦弘义一句话卡嗓子眼里半天吞不下去。秦夫人嘴上的疮疼,一边撇着嘴吃梨,一边吱吱呜呜:“老爷……你就……别操心……”

  “嘴不疼?还说!”秦弘义又好气又好笑,想想,叹一口气,“咱家女儿亲手调的,是耗子药我也得吃!”

  -

  一顶小轿从秦府后门出去,一路抬往城外易家的作玉坊。秦溱在玉坊库房前下轿,易怀安正在门口等着,闲杂人等已被事先遣开了。

  易怀安拿钥匙开锁进了库房,窗边一张红木桌上摆着借来的翠料,一共有三块,长宽都在三尺左右,用好几层绢纱小心包着。易怀安一一打开给秦溱看,均是开过窗的极品色料,分别为绿、紫、黄三色。秦溱一眼弃了紫的那块,又瞧瞧那绿黄翠料开窗的地方,弃了绿的,接过笑笑递来的洞明管抵住黄翠石皮的地方,仔细查看纹裂种水,看了半天,道:“这三块都不成。”

  “这些已是几个大商户压箱底的货,全城怕是再没有更好的。”

  秦溱将洞明管给笑笑收了,淡然道:“翡翠一物何时有过最好?比这三块强的多去了,光我家从前经手的,没有万儿千,也有百八十。”

  此话别人讲难免有托大之嫌,秦溱说,那算是自谦。

  易怀安点头:“是,比这好的自然有,不过眼下难找。林家还有一块刚从东吁亲自带回来的,说是今年大马砍矿山里里数一数二的货色,正在路上,还要两天才到。这块还不行,那只能去腾越了。”

  秦溱心里斟酌了下,道:“如若不成,只有此法了。我回去收拾东西,等看完这块,即刻上路。”

  秦溱领着笑笑要告辞,易怀安忽道:“溱……秦小姐,容在下说一句。”

  自从秦府那一日绝情,易怀安和秦溱就改了称呼,见面只谈买卖,不讲情谊,倒也免去了求亲不成的尴尬窘迫。果不其然,抛却儿女私情,这天下行商的人,再没有比秦溱更爽利痛快的了。

  秦溱乃是一把快刀,易怀安是想藕断丝连也没这个能耐,不过考虑着秦溱的病,话说得特别和软些:“若是你想让秦府在千工集出头,寻好料巧匠精心雕琢就是了,秦府做这行多少年,人财不在话下,重起并非难事,何必与陆家争锋相对?秦小姐是通透之人,自然明白以短博长,难之又难,扬长避短,方为善策。”

  出人意料,秦溱没生气,反而笑了,嗔道:“怎么的这一个两个都觉得我与陆家争强就一定误了正事?”

  她对易怀安不似平日那般随性,态度温柔了许多,不过这温柔里又有三分疏离,还有三分的笼络。

  她如此说话,易怀安略感不安:“我不过提醒一下秦小姐。”

  秦溱敛起笑容:“易公子放心,我与你结盟,自然以生意为重。为免易公子忧心,我且先把话说明白,这千工集一事不管有无私怨在内,只要是为了秦易二家买卖就是正紧要事。这争名逐利,利绾名牵,偌多话把名利二字放在一起,易公子知道为什么吗?”

  易怀安想了想才认真作答:“大约名能传世,利能富家,皆是无上好物,世人有追逐的,也有淡泊的,不论贫贱人人看重,所以才并称。”

  秦溱赞许道:“易公子说对了一半。这名利为何并称,还因这名就是利,利就是名,二者相通,本就是一家。”

  这说法倒新奇。“此话何解?”

  秦溱不答,反问他:“易公子也是有才学的,我问易公子,可还记得前科状元是何许人?"

  易怀安念书在行,学里常得先生夸奖,乃是一众学生的典范榜样,易宗泽还特别请本地的前国子监祭酒点拨易怀安学业。秦溱问这个,易怀安当然知道:“浙江定海的张公城甫。”

  秦溱再问:“那前科的榜眼、探花,又是何人?”

  易怀安语塞:“这……我就真记得不了。”

  秦溱微微一哂:“并非易公子记性差,不过是人人都只记得第一,哪还关心第二第三。这翠行里也一个模样,只有一个行首,再无第二。他陆家为何声名鹊起一步登天?就是因顶了我秦家做了这千工集的魁首,人人皆知,人人皆羡,人人都要上赶着去捧他家的臭脚,这名换了利,利多了又能挣名,名滚名利滚利扶摇直上。”

  易怀安听着,倒觉得背后有些冒冷汗:“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二强相争必有一伤……”

  秦溱肃然:“我知道你与陆家那登徒子有些交情,为他家担忧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就算我不与他论长短,难道他家一辈子没敌手了?大约天下人都是希望人弱我强,名利自来,若是如此,大家都不用动脑子费精神躺着等天上掉馅饼便是,可惜没这等好事。我一不用阴损伎俩,二不背后算计,我若赢了他家,正大光明,他若败于我手,心悦诚服!反之我秦家步步稳健稳扎稳打也可,百八十年后在我坟头将那千工集的魁首匾额烧给我就行!”

  她说自家时还镇定,说到陆家就一句比一句急,笑笑赶紧把蒋伯远调的木香顺气丸给秦溱服下,易怀安也不敢多言,拿旁的琐事岔开话头。

  临走上轿,易怀安悄悄问笑笑:“前几日都是琴姑娘跟着,怎么今天是你?”

  “最近小姐老是睡不好,琴姐在家给小姐做安神的香囊。我不懂调香,只能陪小姐出门啦。”笑笑瞧着易怀安,嘴坏道,“怎的,易公子想我琴姐了?”

  易怀安失笑,特别叮嘱她:“你这丫头,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跟我玩笑也就罢了,这话不能拿出去说,别人听去,要觉得你琴姐不好。”

  “人家舌头又不长。”笑笑扮个鬼脸,随轿子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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