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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滇派大师


  秦弘义生性仗义,连带就疏了财,但凡有个沾亲带故,只要开口,没有不接济帮忙的,所以秦洄从账房里调那陈年老坏死帐的单子,好家伙,比秦夫人的裹脚布还长!再仔细一合计,欠账欠料的约有二十几家,零零总总算起来,竟然有七八万银钱的数!

  这钱若是放以前秦家就当开粥厂做布施了,如今这节骨眼儿上,粒米也得计较。礼单上名字多,秦洄挨家挨户一份一份礼送过去,也送了四五天才跑完。说来也奇,这年头欠钱是大爷欠钱的是孙子,也不知道秦溱随礼附的一封书札里写了什么,十家里面倒有七八家看完信乖乖地把钱给还了,一时筹措不齐的也有个说法,只有四五家千般抵赖借故推脱,反正一口咬死,没有!

  秦洄送完最后一处,赶着往家里来找秦溱。秦溱正在内院小佛堂里诵经。

  秦洄推门进来刚要说话,琴笙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一本本地庙祝手抄的《九神经》塞给他。秦洄心里有事,又不敢打扰秦溱,在旁边一个黄蒲团上跪下去,翻开佛经,一边悄悄瞟着他姐一边胡乱念道:“阿弥陀佛九神经,九个神经三路分……三个西天去取经,三个南海去扎针……”

  这经念得古怪,秦溱睁开眼睛,道:“胡言乱语,玷辱佛祖。”

  秦洄赶紧把经书扔了,挨过来:“姐,我跟你说——”

  “住嘴。”秦溱从蒲团上站起来,“有事出去说,别扰了佛堂清净。”

  两人一起出门往院子外面走。秦洄跟在秦溱后面,把几家拒不还债的名字都说了,还添油加醋把那些人说的话都传了一遍。

  秦溱一直捏着佛珠默念剩下一段经文,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念完了,讥讽道:“这几家若是真有不便之处也就罢了,我权当做功德给秦家积阴鸷,可惜个个都是哭穷的主儿,该纳妾的纳妾,该置房产的置房产,钱宁愿垫在脚底下糟蹋,也不愿来买个守信重诺的好名声。”

  秦洄乃是十几年的陈年老狗腿子,当即附和:“姐说的是,那现今如何打算?”

  秦溱斜睨秦洄一眼:“这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他们既然已经当面赖账不要脸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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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溱召众人议事那一日,秦夫人把秦弘义骗去戏园子听戏了,秦弘义回来发现走了几个伙计,问管事的,都说是自己请辞走的,上上下下把秦弘义瞒得严严实实。

  秦弘义在饭桌上纳闷:“我近来是苛待了店里人么,怎的一口气走了这几个?”

  秦洄刨了两口饭,趁他姐不注意悄悄跟秦弘义通风:“爹,你想想还有什么因银钱关系不常往来的老朋友,赶紧走动走动,以后怕是没得往来了。”

  秦溱听见,一脚在百灵台下跺去,差点没把秦洄半个驴蹄子给踩肿了。

  隔日几封大红请柬送至各家,秦府的下人是千邀万请,说秦弘义要设宴叙旧兼谈千工集一事,这几个人开始还防着秦溱来追债,一听秦弘义名字都肯了。

  这宴席就订在五月廿二,小满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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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席是晚上摆,秦溱白日里无事,吩咐下人去明月楼提了十匣子定好的缕子脍,并带上几瓶好酒,赶车去了城郊的归去来庄。

  归去来庄离雾城路程近二十多里,乃是一处幽静农庄,庄子四野阡陌纵横,有三四个小湖泊,耕夫渔人自给自足,不啻一处世外桃源。

  这一日正该给秧苗锄草,庄西面的一片田里一个老者正拿着锄头忙活。这老者身形魁梧,双肩宽阔,头发全白了,少说也有花甲之龄,但动作却利索得很,忙了大半天丝毫不嫌累。

  快近午时,一个年轻农夫从山坡上跑过来,呼道:“毕大爷,有人找!”

  毕子刚直起腰:“哪个人?”

  农夫道:“不知道,看样子是城里来的。”

  毕子刚又把腰弯下去了,仍是锄草:“说我死了。我门口晾着块蒸馒头的白布,你给我挂篱笆上,就说我才死的,刚下葬。”

  农人应了一声,见怪不怪,走时多嘴一句:“哎,那姑娘该伤心死了。”

  毕子刚一听有点意思,来找他的多是些掉钱眼儿里的大老爷们儿,哪还有个姑娘,问道:“这姑娘什么年纪,长什么样?”

  “年纪有二十,长相嘛,”农人想想,挠挠脑袋憨厚一笑,“面纱遮着我没看清楚,反正眼睛好看得很,就是人有点瘦,看着病怏怏的,还有两个小姑娘陪着。”

  毕子刚一下把锄头摔了:“她人在哪儿呢?”

  农夫道:“在庄子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了。”

  毕子刚赶紧把短衫脱下来往头上一蒙,两截衣袖在下巴下打个结,田也不管了,拿起锄头爬上田埂,做贼似的蹑手蹑脚顺着坡根往归去来庄相反的方向走。

  农夫跟在他背后,后来走到一片小竹林边上,忍不住叫他:“毕大爷,你倒是死还是没死,你说了我好回话去。”

  毕子刚想想那缕子脍的味道,站在风口处朝农夫招招手:“我死了她也能给我掘出来,你就说我出远门了,十天半月才回来!”

  话音未落,隔着一片翠竹一女子甜甜道:“毕爷爷要出远门?去什么地方跟我说一声,天涯海角我也叫人把毕爷爷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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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子刚住在归去来庄东边两间瓦屋里,门首原有两柿子树,后来秋天柿子成熟砸地上,毕子刚踩着滑了一跤把屁股墩了,一怒之下就把树砍了,削平做了两个待客的木桩椅子。

  今天太阳好,正宜翻晒腌菜,毕子刚跟条腌菜似的蔫儿在大门口树桩子上,屁股下面垫个丝绒软垫,怪不自在地看几个下人替他整理屋子,忙进忙出。

  琴笙走过来,捧着一匣新鲜热乎的缕子脍。毕子刚立誓下午绝食,嗅着那诱人的香气手先动一步,伸出右手拿了一块。他一双手养得极好,白皙若玉,手指头比常人细长,关节凸显,指节上密密麻麻全是小伤痕,无名指少去一小截,伤口已呈棕褐色,乃是陈年老伤。

  吃人嘴短。秦溱坐在对面树桩上,身下也垫一块软垫,一手摇着一把玳瑁骨的绢扇,一手慢慢将裙摆上一道褶皱抚平,柔声道:“我许久不来,毕爷爷可好?”

  天下玉匠初共分四派,乃海、扬、南、北,后因翡翠问世,滇西玉市鼎盛,又化出一支滇派。自滇派开派以来百余年,名扬四海的玉匠数不胜数,这毕子刚却是其中当仁不让的第一个传奇,光那茶社里讲他的话本就能塞满一个书架。

  毕子刚父亲乃是北派的玉雕名匠,后因得罪当地权贵举家迁往姑苏,顺道拜了扬派的大师傅为师。毕子刚既有北派血统,又承扬派教诲,二十出头将二派技艺融会贯通,人物花鸟皆不在话下,手里不知出了多少奇绝玉雕,后来不知怎么的受了那眼酸小人的排挤,同门阋墙,一次解料竟被人用锯子削掉一小节手指,怒而远走边滇。

  毕子刚到雾城时身无分文,差点饿死街头,恰巧秦溱的姑奶奶那时候的秦以蓝秦三小姐路过,赏了一顿饭吃。毕子刚感恩戴德,后来在陆家谋事,乃是助陆家一路扶摇直上的最大功臣。

  毕子刚这人孤傲,一辈子未娶,弟子也少。秦家大师傅金亭表比毕子刚小不了几岁,当年还想觍着脸拜他为师来着,毕子刚不肯,嫌笨。毕子刚这辈子就收了两个徒弟,一个是陆元良,不过陆元良虽聪颖,但因家务不能潜心学习,只是挂个虚名,另外一个倒有些毕子刚的风范,少年有成,陆家第一批贡翠中最出色的群芳揽胜玉花篮就是他所雕,深得皇室喜爱,但可惜天妒英才,二十年前这弟子也不知为什么自己吊死在作玉坊内,遗下妻子和一个儿子也不知去向。

  此事后毕子刚大受打击,又在陆家做了几年,请辞还乡,找了个僻静地方种田养老。十几年白驹过隙,毕子刚因会些养生功夫瞧着年轻,掐指一算,也有七十四高龄了。

  毕子刚先睁一只眼睛,再睁一只:“甚好,甚好。”

  秦溱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甜,又乖巧又俊俏,是多少儿郎梦中神女:“毕爷爷好我就放心了。”

  毕子刚问:“小溱儿病好些了吗?”

  秦溱回:“多谢毕爷爷挂记,好多了。”

  毕子刚倒不是不愿见秦溱,秦溱人乖觉伶俐谁人不喜?不过是乖觉过头了,人说一她想万,旁人瞧着都伤神,且每回来都要弄些刁钻古怪的难题给毕子刚解。毕子刚承过秦家的恩情,又和秦溱的姑奶奶有些说不清的冤孽在里面儿,管是烫手山芋,不管是忘恩负义,反正左右为难。

  两人说话打机锋,慢悠悠客客气气,就差没找纸笔来玩你画我猜。秦溱话里设套,变着法引着毕子刚往里钻,毕子刚眼睛是花了,人不糊涂,就是不跳。

  姜还是老的辣,秦溱果然先沉不住气,话锋一转道:“毕爷爷,我上次送的点心可还新鲜?”

  毕子刚嘿嘿一笑:“点心新鲜,信里写的东西更新鲜。小溱儿我问你,你那信上说的原石是哪家的货?按你说的水色样子,一时阖城里也找不出几块来,怕是有名有姓的才盘得下来。”

  秦溱收了笑容,盯着地上一块土疙瘩冷哼一声:“也就是块普通石头,没什么好说道的。”

  毕子刚饶有兴味地看了她几眼,从口袋里摸出打火镰、蒲绒和烟管来,点上火抽了两口。他管口里塞的烟丝与雾城本地产的赭石色烟丝不一样,是金黄色的,乃是一种叫金丝明熏草的异域货,这种烟丝产自吕宋来之不易,雾城只有陆家有个远亲是走贩烟草的才偶有得之。

  秦溱憋了许久一下破功,败了脸色,手里扇子像是水车一个翻个不停,咬着唇恨恨道:“哎哟,原是我来得晚了,菩萨已受了别家香火,顾不上我这穷门小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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