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无风蓦起波澜意 2

　　庭瑟答应着下去了，不多会儿，便有小宫女端了茶盏上来，摆在两人身侧的方桌上。

　　恭妃放了银剪子在一旁坐下，看着二人皆是穿戴着赏赐的玩意儿来了，便很是快意道：“不知本宫的赏赐，两位妹妹是否喜欢呢？”

　　两人多少还是有些局促的，便起身诚惶诚恐道：“嫔妾很是喜欢，多谢恭妃娘娘的恩赏。”

　　恭妃随意地一挥手，和蔼道：“别动不动就站的，好像本宫是多严苛的人似的，倒叫人看了误会了。”她美目一扫二人，“本宫与皇后娘娘不同，妹妹们也无需紧张，皇后那才要揣着的规矩，在本宫这便放下吧。”

　　这话一说出口，二人都有些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答应了坐下。淳昀微微握紧了拳头，不由得与宜绾对视一眼，皆已明白恭妃此番已经有了要拉拢二人的意味。

　　宜绾勉强扯起了笑容，不得不违心道：“娘娘为人随和，嫔妾们在娘娘这里，的确是比在皇后娘娘面前，要轻松许多呢。”

　　“这是自然的。”恭妃微叹了口气，看似有些无奈道：“也不是本宫喜欢在背后说皇后姐姐的闲话，只是多年相处下来，终究是觉得姐姐的性子有些古板，不知变通，实在是不适合教导年轻的妹妹们。”

　　气氛有一瞬的凝滞，淳昀只觉得殿内焚的香闻来似乎越来越厚重，压得胸口都快喘不上气来了，她拼命压制住自己想要走到廊下呼吸新鲜空气的欲望，心里也越发的烦躁起来。

　　恭妃见二人都默不作声，便接着道：“你们那日也见着了皇上对皇后姐姐的态度，宫中女子的荣辱，都是随着皇上的恩宠起伏的，你们以为，姐姐在宫里的日子如何？”

　　轻风透过窗子入内，悄然卷过那一盆蝶兰的腰身，枝叶瑟瑟，便坠下了几片花瓣来。恭妃看向窗外，径自叹道：“当真是过得晦暗如墨啊。本宫实在是担心，若是妹妹们与皇后姐姐走得太近，怕是弊大于利啊。”她转首深深地望着两人，好似语重心长，“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妹妹们才刚入宫，尚未及二八年华，前程自是一片明朗。要本宫说啊，这年轻人的日子，合该过得绚烂夺目，气焰万丈的才好，怎能叫这点子墨色给拖累了呢。”

　　听着恭妃娓娓道来，淳昀头昏脑涨，也没有思虑太多，便当即脱口道：“这花团锦簇的日子自然是每个入宫的女子都想要的，可嫔妾想，这赤色过盛，终究也就成了墨，到头来还是一片浑浊，倒不如安守本分，平平淡淡的方能守得一方净土。”

　　恭妃微一挑眉，话语微带了些厉色，“妹妹所言倒是新奇，只是妹妹刚入宫还有所不知，所谓先苦后甜，是万万不能颠倒过来的。安宁清逸的生活从来都不属于后宫，但凡有的一点平和，都是自己动手从别人那里抢过来的！”

　　淳昀的手无力地搭在那月白色百蝶穿花绸裙上，心里隐着的一股掘劲便不由得使了出来，“人活一世，不过是吃饭穿衣这些要紧事，嫔妾实在无娘娘这般周全的玲珑心，去争去抢。”

　　宜绾有些诧异地看了淳昀一眼，想要开口劝，却终究只是绞着帕子，不敢说什么。

　　恭妃闻言轻轻一笑，再度执起了银剪子，“罢了，要赤色还是要墨色，都是自己选的，再说下去倒像是本宫逼迫你们了。”她抬手轻整蝶兰的花叶，“僖嫔，本宫细想你方才所说的话，觉得也有几分道理，花叶过盛必衰，再细心的去栽培，也养不好它——”

　　她止了话语，冷不丁的揪住了一朵最为盛放的蝶兰，银光一闪，那蝶兰便飘零而下，零落在了紫檀小几上。

　　“那便只能除掉它，不能叫它影响了其他的花儿。”恭妃笑盈盈地看着两人，似有无限绵延的情意，可与那笑容相伴的，却是诡异地叫人发瘆的目光。

　　宜绾沉了脸色，咬紧了牙关不言不语，淳昀骤然暴露在这道看似温暖如煦的目光下，只觉得如同置身于雪窖冰天，看着那被剪下的蝶兰，失去了生机，正软趴趴地无力伏着，一股冷意便自骨子里迸发而出，流淌的血液都被冻成了赤红的冰渣子，世界仿佛都要静止了。

　　不知怎么走出了咸阳宫，如絮候在外头等的久了，早就有些不耐，见了淳昀出来，便迎了上去快言快语道：“娘娘，奴婢给您传轿吧，这个时辰走回去，怕是热得慌。”

　　淳昀微张了张口有些懵然，似是没听懂她的话，猝然听见宜绾在后方唤她。

　　“昀儿！”

　　淳昀回头，看着宜绾正疾步往外走，显然是有些焦急。抬头视线与之交汇的那一刻，淳昀便觉得些许的愧疚在心头油然而生。

　　“姐姐...”

　　宜绾的面色也好看不到哪儿去，沉郁得好像那将要落雨的天，密而深厚的云层交叠在一起，隐隐遮蔽了灿然的阳光。

　　她停在淳昀身侧，叹了一口气。“你方才——”她顿了顿，似是在斟酌所说的话，“你方才怎么了，可是魔怔了嘛！”宜绾的声音本就柔美轻细，温婉好听，即使此时是带了几分怒意的，听来却也是娇柔无比。

　　只听得宜绾长叹一声，道：“本想着与你同来，会比与瑞萦同来好些，你平时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可没想到你却——”

　　淳昀心下也顿生了几分悔意，“我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竟与恭妃说那些个没头没脑的话。”她内疚道：“都是我不好，一时糊涂油蒙了心，不知轻重的惹恼了恭妃，还连累了姐姐。”

　　宜绾咬了咬唇，到底是心善的性子，也不忍再责怪淳昀，她欲言又止，似乎也是在懊恼自己方才的怯懦，没有出言辩驳。

　　如絮瞅着两人间微妙的气氛，与卉云对视了一眼，一时也只得垂了头立在一旁，不敢说什么。

　　“罢了。”宜绾无力道，“你也别想太多了，早些回宫吧。”

　　淳昀从方才起就觉得心里头一直憋着一股难受劲，此刻要是回宫的话，怕是要一路烂在了肚子里，便道：“我不太舒服，正好咸阳宫离宫后苑也近，我去那透透气。”

　　宜绾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犹豫道：“那...姐姐便不陪你先回去了，今儿我真的是乏了。”

　　淳昀点点头，“姐姐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让如絮陪着。”

　　宜绾无力地颔首，便领着卉云快步离开了。

　　如絮见着二人走得远了，方凑上来小声道：“庄嫔娘娘真不够意思，娘娘您陪着她来咸阳宫，她却连宫后苑都不愿陪您去——”

　　“别说了！”淳昀骤然打断了她的话，一时厉声却也未察，她抬手一挥示意如絮噤声，心里想着方才在咸阳宫发生的事，一时也是无心理会如絮说的什么。

　　如絮被淳昀突如其来的厉色唬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噢’了一声。

　　淳昀缓缓垂下了手，发觉本是温润的镂空金丝梅花纹翡翠镯子贴在手腕上，却是透凉无比，淳昀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包裹了上去，似乎想要通过手心的温度，来暖它几分。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如絮答应了着紧随其后，两人便朝着宫后苑去了。

　　三月春风正煦，淳昀来到宫后苑一隅的一处池子边，正径自赏玩着池中的鲤鱼。只见两旁的老柳树弯下了腰身，送上了自己依依的臂膀，柳条轻抚着水面，铺成了一片绿意。日头透过细碎的柳叶化作了粼粼波光，洒满了浮萍叶叶的水面，不断地有鱼儿穿梭在此，惊起涟漪浅浅。

　　忽地，一条鲤鱼腾空跃出了水面，身上未干的水迹经阳光一照，发出了耀眼夺目的光芒，只一瞬，又听得‘哗啦’一声，鱼儿坠回了水里，摆了摆尾，便又消失在了浮萍下方。

　　淳昀眼追着鱼儿消失的那方，被惊扰的静水又渐渐归于无澜，仿佛是自己此刻的心境一般，也从慌乱慢慢转为了平静。

　　如絮依了吩咐，站得远远的没有跟上来，四下里只余了淳昀独自一人，她忍不住微阖了双眼，在用心享受着这一番难得的静谧，却突然听到一阵声音横空而来。

　　“好巧的事，才分别一会儿便又碰着僖嫔妹妹了。”声音的主人带了几分悦然，徐徐而至。

　　淳昀赶忙蹲身行礼，心里叫苦不迭，眼睛偷瞟了如絮一眼，只见后者也是一副惊诧的样子，显然方才也是走了神，没有注意到来人。

　　淳昀无奈地在心里暗叹了口气。

　　“嫔妾见过恭妃娘娘。”

　　后方跟着的庭瑟也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

　　恭妃缓步行至淳昀身侧，方亲手扶了她起身，“不过一会儿功夫不见，妹妹无需多礼。”她望向水面，扬起一抹轻快的笑意，“本宫的咸阳宫离宫后苑最近，便时常来这散心，不过倒是第一次看那鱼跃出水呢。说来也是奇怪，这鱼平时也是懒懒，怎的妹妹来了，便如此积极地想要跃出水来呢。”

　　淳昀福了一福，“嫔妾笨嘴拙舌，实在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妹妹谦虚了。”恭妃淡淡一笑，“本宫觉得，妹妹方才在本宫那里，可是很能言善辩呢。”

　　风吹柳动，发出了瑟瑟的声响，淳昀心下一沉，忙诚惶诚恐道：“恭妃娘娘，方才在咸阳宫里，是嫔妾一时失言了，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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