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无风蓦起波澜意 3

　　恭妃侧首深深地望向淳昀，似是要直看进她的心底去，她望着淳昀发间的环月碧玉簪子随着动作莹莹闪着，默然思付了半晌，方和蔼道：

　　“妹妹多虑了，人心之不同，如其面焉，方才也是本宫思虑的不够周全，也不该勉强妹妹与本宫所想如一。”她伸手握住淳昀的手，“再者说来，这失言也并非赖事，就如那小儿学说话，说错并不打紧，纠正过来便好，只要莫失了判断，一步错步步错，那万事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外人看来，两人执手相对，必然是极其亲近的样子，可到底如何，却只有自己知晓，淳昀定了定内心的慌乱，只觉得与恭妃接触的手烫如灼烧的热炭，想抽手而出却不得，舌尖倏然漫开了一阵苦涩，她心里念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低眉顺眼的答了声‘是’。

　　“你瞧，本宫说怎么今儿这鱼这么活跃，原来这贵人不是你我，而是太后来了。”恭妃忽然向着淳昀身后的一处亭子微扬了扬下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悦然。

　　淳昀转身看去，只见不远处一方小小的四角亭子内，站立了两位有些上了年纪的女子，因着是侧身而立，所以一时也未能注意到她们在这边。

　　殿选加上册封礼，淳昀有幸一共见过两次太后，可无奈每次距离实在过远，看得不过都只是一个华丽的轮廓。

　　正说着，似乎那边一个宫女服制的女子注意到了她们，正遥遥望了过来，恭妃凑近淳昀耳边，低低道：“妹妹初入宫廷，在这宫后苑巧遇了太后，按礼是需上前参拜的。”她眼波一挑，柔着声儿似不经意道，“咱们皇上在宫里可是最敬重太后的，若是妹妹不依足了规矩上前行礼，宫里人多嘴杂，怕是要被人嚼舌根的。这还事小，就怕日后皇上一个不满，往夸张了来说，治妹妹个大不敬之罪，那可就不妙了。”

　　淳昀瞧着那宫女与身旁的女子低低说了什么，那女子便也转身看了过来，只见其身着绛紫金滚边五福捧寿纹宽袖大衫，配银底百花纹霞帔，显得华贵异常。都说皇上孝顺，与章圣太后母子情深，章圣太后在宫里所受的礼遇自是该高于另一位太后的，这般想着，眼见那方的女子衣着气度皆不凡，淳昀便更加笃定了这位是章圣太后。

　　如此这般，行礼是避无可避的了，看着恭妃面上扬起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容，她内心不由得升起了一份忐忑，却也不知是哪一处出了问题。淳昀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恭妃略微俯首，“嫔妾多谢娘娘提醒。”

　　淳昀缓步朝着太后所在亭子行去，如絮也快走着跟了上来，待两人走得近了，方能细看清太后的容貌，想来年轻时也是个绝色女子，保养得当的面容上虽是不可避免的染上了岁月流逝的痕迹，却是依旧保持着多年来宫中生活养尊处优的一份泰然。

　　她盈盈拜倒，“臣妾僖嫔沈氏，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扬起描得细长的眉淡淡一笑，似有些意外，“起来吧。”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淳昀，“哀家原以为，你也只是远观，并不会上前来给哀家行礼呢。”

　　淳昀心下有几分疑惑，“臣妾初入宫闱，有幸得以在此遇见太后娘娘，便想着该依着初次见面的规矩来拜见才是。”

　　太后低低‘哦’了一声，“这么说来，你是第一次见到哀家了？”

　　“回太后的话，既非初见，又似初见。”淳昀想着前两次的见面，着实不算数，便如此答道。

　　太后缓缓颔首，莫名的道了一句，“如此，便不奇怪了。”说罢，便温声吩咐道：“思桩，去扶了这孩子起身。”

　　贴身老嬷嬷思桩答应着，便上前扶了淳昀起来，然后也依着规矩向她行了一礼。

　　一时起了阵风，和着一些微眇的尘土刮过，太后便卷着拳至口前咳嗽了几声，抽出了随身带着的手绢，思桩在一旁一边抚着太后的背给她顺气，一边忧心道：“娘娘仔细风大着了寒。”。

　　淳昀见状，想起了那日阖宫时说起的太后染了风寒一事，便问道：“已经多日过去，太后娘娘的风寒之症怎么还未痊愈？”她关切道：“宫后苑的风大，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听闻了此言，太后与思桩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奇怪地望着她。

　　太后携了绢子轻拭了拭唇角，“僖嫔此言差矣，哀家近来身子安康无恙，并未着过风寒。”

　　淳昀颇感意外，正欲开口，忽地听见后方传来了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

　　“皇伯母。”

　　皇帝一边往此方走着，一边朗声喊道。

　　淳昀听着‘皇伯母’三个字一入耳，便顿觉不好，抬首又看见恭妃跟在皇帝身侧，正遥遥看着她含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心底更似沉入了无尽的深渊，欲呼喊却像被扼住了咽喉。她随即蹲身行礼，已然是明白自己中了恭妃的计。

　　皇帝一挥手，示意黄锦等一众伺候的人远远的停在了后方，只携了恭妃走上前来，“皇伯母与僖嫔好兴致，聊得如此投缘，竟连朕过来了也没有察觉。”

　　慈寿太后淡淡一笑，“这孩子与哀家有缘，自是该多聊两句，怎么，皇帝有何见地？”

　　皇帝因着当年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与慈寿太后一向是面和心不和的，听罢此言更是冷冷道：“朕哪敢有什么见地。”他不过二十有五，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便冷哼了一声嘲讽：“倒像是朕没有眼力见儿似的，打扰了你们相谈甚欢。”

　　恭妃扬起一抹体贴的笑意，对着皇帝道：“想必僖嫔妹妹是方才见着臣妾没有上前来行礼，便想着该替臣妾周全了礼数，所以才与太后娘娘多聊了几句。”她轻蹙双眉，看向慈寿太后，“臣妾方才约了皇上在宫后苑相见，急着前往，便一时无法顾全太后娘娘，还请娘娘不要怪罪。”这一番话，恭妃既将自己与此事撇得一干二净，又隐隐向皇上诋毁了淳昀与慈寿太后之间有染，当真是滴水不漏！淳昀闻言，心里恨得紧紧的，却只能死咬着牙关硬挺着，跪地的膝盖硌着不规则起伏的石板一阵儿一阵儿地生生发疼，似是要撑不住一般，便不由得身子微晃了晃。

　　慈寿太后不理会恭妃的装腔作势，却是不经意地扫了淳昀一眼，“皇帝还不叫僖嫔起身吗？”

　　皇帝斜睨了依旧跪着的淳昀一眼，半晌，方淡淡道：“起来吧。”他轻笑了一下，“皇伯母倒是心疼僖嫔，看着真是不似初见的样子，比与朕这个侄儿多年的感情还深。”

　　淳昀额上缓缓滑落了一丝冷汗，想起当日教引嬷嬷所言，皇帝是最不喜宫中人与慈寿太后多接触的，所以嬷嬷时时刻刻提点着她们不能与慈寿太后太过亲近，免得让人知道了在皇帝面前乱嚼口舌，可现下这般，已经不是嚼口舌的事儿了，而是被皇帝撞到了个现成，淳昀这般想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慈寿太后细细端详了皇帝片刻，方缓声道：“皇帝多虑了。哀家与僖嫔不过是碰巧偶遇。哀家年迈，自是见不得小辈长跪的，皇帝便体谅体谅哀家这把老骨头吧。”

　　慈寿太后微叹了口气，深觉再多说也是无益，置身于这修罗场一般的场面只觉着身心疲乏，心下不由得也对淳昀生了几分同情之意，她不愿再久留，便告辞携了婢女缓步离开了。

　　恭妃眼见着慈寿太后走远，便跟变脸似的，扬起了一抹忧色，只听她急急朝着皇帝道：“方才臣妾已与妹妹道明这位是慈寿太后，妹妹却说慈寿太后为先帝之母，自是该依着参拜六宫之首的礼节来拜见的，于是便非要上前去，臣妾无可奈何，又急着见皇上，所以没能拦下妹妹，臣妾有罪，请皇上责罚。”说罢，便神色楚楚地欲跪下。

　　看着恭妃唱念做打俱全的这出戏，淳昀瞠目结舌，心下顿时如六月飞起了漫天的鹅毛大雪一般，比那窦娥还冤！

　　淳昀正欲开口解释，却见皇帝亲手搀起了恭妃，轻声宽慰道：“这不关爱妃的事，朕自然不会将过错算在爱妃的头上。倒是你——”

　　皇帝话音一转，冷冷地看向淳昀，“僖嫔的礼数倒是好生周全，怎的不见你多关心关心母后，反倒是来这问候起慈寿太后了，也不知两人是不是在背后偷偷算计什么。”皇帝讽刺道。

　　淳昀内心所有的忐忑不安都在一瞬化作了失望，面前的男子身躯伟岸，目光炯炯，此刻却是满满充斥着对她的不信任与诋毁，好像恨不得在她的胸口看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来，好直接审视她的内心来满足自己无端的猜忌。听着这般莫须有的事，淳昀更是无法相信，这样的一个男子，便是自己一世的夫君吗？


　　(https://www.tyvxw.cc/ty16011/1250075.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