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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侍寝 一


  阖宫那日后,日子就如同滴漏里的水,不紧不慢地流着,不多时,便迎来了九嫔初侍寝的那一夜。

  古语有云:皇孙初诞,国祚方熙。因此千百年来,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便成为了皇家第一要紧的事,多子方能多福,方能千秋万代,延绵不息。

  宫里侍寝的规矩,是要在每日掌灯后,于宫门口挂上一排排红纱灯笼,等到夜里皇帝选定了哪位娘娘,留宿哪位的宫中,便遣了答应长随给其他各宫传话,卸了灯笼以待明日再用。

  红纱灯笼悬在檐下时,便心心念念的含了几分期许,祈求着圣上驾临,卸灯笼时便默默回房,耳畔听着传话宦官沿街跑动,宫鞋擦着长街青砖而过的声音,孤灯凉枕独自到天明。一入宫门深似海,那幽深的海里融聚了无数人的寂寞泪水,呼啸卷过的海风是宫中女子可望不可求时的悲戚哭喊。表面上光鲜亮丽的寂寥岁月,一日又一日的熬着,在循环往复的得意失意中度过。

  而这份盼望圣眷的念头,自入了宫起,就是存在着的,教引嬷嬷耳提面命,即使所嫁之人非心之所向,新晋的宫嫔却也不由自主的存了几丝争宠的意味,如同那行舟的旅人误入藕花深处一般,莲叶深深入眼无穷,争渡间,越急越乱,惊起水光潋滟,却也早已迷失了方向。

  殿内焚着淡淡的檀香,清远悠长,闻来使人心静,淳昀斜倚着软塌坐着,闲来无事地望向窗外,远远见着兰因正指挥小顺子他们,将白日里内府送来的灯笼挂在檐下。宫中的灯笼皆是用木骨架撑起的圆筒形,外罩着的,都是出自内织染局的暗花纱,轻薄且透光,入眼仿佛还含了几分淡淡的花色,自悬在檐下起,便将这夕阳笼罩的庭院映得更红了,好似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红色本就是躁动不安的颜色,淳昀眸子一转不转地盯着,她本对这侍寝的事无意,心气也是平和的,可就这般看着,心池里竟也悄悄儿的起了几阵涟漪,似有猫儿在心上抓挠一般,变得有些心焦起来。

  她正起身朝着窗外急急唤道:“兰因!兰因!”

  兰因本在仰着头看小顺子给那灯笼的流苏穗子理顺了,骤然听见这动静,也惊了一惊,赶忙走进了内室。

  “娘娘怎么了?”兰因边走进来边问道。

  淳昀微微握了拳,细长的指甲刺进了掌心里,有些微的痛楚,她不安道:“这红灯笼真是看得人心都乱了,可是非挂不可的?”

  兰因听了有些好笑,“娘娘说的什么话呢,这可是侍寝用的灯笼,祖宗规矩,但凡各宫里想要迎了皇上来,都必须得挂这恩宠灯笼的。”

  ‘侍寝’二字听得淳昀心里更加惶然起来,她猛然间回想起阖宫请安时,那个被称为‘皇上’的男人。除去殿选时的寥寥几句笑谈,就无更多的接触,这样一个陌生的男子便是自己一世的夫君吗?思及此处,她的面容悄然黯淡起来,心里念着‘夫君’二字,却是无过多的波澜的。

  如絮听着动静也抱着洗净晒干的衣服从外面进来,抿着嘴笑道:“娘娘方才唤得这样急,奴婢还以为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原来是想着皇上想得焦灼了。”

  淳昀忽地一下红了脸,却也褪去了方才的黯淡,“这碎嘴丫头,成天就会笑话我。”

  如絮一边往精雕百子嬉戏图的檀木壁柜里摆衣服,一边回头笑嘻嘻道:“娘娘总是容易胡思乱想的,就是因为成日里闲来无事,那便赶紧侍寝后给皇上添个皇子,到时就有的忙活了。”

  淳昀脸皮子薄,急急从软塌上跳下地就要作势去打她,如絮赶紧笑闹着躲到了兰因后边,到底是不经事的小丫头片子,如絮闹着闹着,也觉着方才的话臊得慌,便也红着脸带上了柜门,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淳昀对着兰因嗔道:“你瞧瞧,这坏嘴丫头,真是没大没小的,现在也知道自个儿话说坏了,便夹着尾巴逃了。”

  兰因侧首看着如絮出去的方向,笑道:“奴婢倒觉着如絮姐姐话说得在理。”

  淳昀粉红着面皮,直直瞧着兰因不做声。

  “要奴婢说句公道话,娘娘既已入宫,便要随遇而安,也该为自己的前程早作打算。”兰因轻声道:“奴婢在宫里久了,最清楚宫人有多势利,娘娘此番才刚入宫,内府还看不清局势,便不敢贸然,吃穿用度尽着咱们,自然无一事不妥。若是娘娘对恩宠的事还不上心,那日后的日子可就会越来越难过了。”

  淳昀平静了心情,想想确实也是这么个理儿。

  兰因接着道:“娘娘记得那日惹恼了恭妃的惠嫔吗?”

  淳昀愣了一愣,“惠嫔?惠嫔怎么了?”

  “奴婢听说,她受了刑后,连夜就发起了高热,寿昌宫的人往太医院跑了一趟又一趟,可到底是忌讳着恭妃,连太医也不敢去,最后辗转还是去求了坤宁宫,非得皇后亲自出面指了人去才对付了。”她放低了声音,“即便如此,惠嫔的手经此一事,恐怕是废了,皇上却也不闻不问,内府的人瞧着皇上是这般态度,今儿那送灯笼的小太监便连寿昌宫的门都没踏进去。”

  淳昀神色一凛,曲着的眉间多了几分凝重,微启了口,却又不知言语些什么,心下不由得对皇帝的寡恩薄情生了些怨怼。

  兰因见淳昀如此,也不敢将话说得太重了,便柔着声宽慰道:“奴婢本不该多嘴告诉娘娘这些,平白添了娘娘的忧思,只是,奴婢既跟了娘娘,终究是为着娘娘着想的......”

  淳昀叹了口气,“你的心思我何尝不知,说与我听的也不过是事实,罢了,那灯笼就由着它挂着吧。”

  兰因福了福身,答应着退了出去。

  是夜,果不其然,六宫中唯有长春宫的灯笼,一直悬到了天明,那浴血般的鲜艳颜色,刺得其他不可求的人眸子都发疼了。

  红烛伫立于银台,默然泪尽了最后一段,伴着铺散落地的层层罗帐一室旖旎。

  天刚擦亮,便有管事的太监来到此处唤了起身,皇帝缓缓转醒,看了身旁犹在睡梦中的女子一眼,出来嘱咐了宫人不要打扰,便上朝去了。颖娘轻手轻脚地进去撩起了帘子想要替她理好锦被,却发现德嫔侧着身朝外,静静地睁着眼毫无睡意。

  颖娘俯身低低道:“时辰尚早,小姐昨夜累着了,多睡会儿吧,迟些奴婢来叫您。”

  到底是初经人事的女儿家,即使是平日里行事稳当如德嫔一般的人,听着颖娘的话,也悄然红了脸,摇头支起身道:“身上不爽,再趟也是无睡意的了。”

  颖娘笑着拉她的手扶她起来,却发现她的手凉得如同晨间覆满寒露的山石一般,无半分暖意。颖娘愁道:“小姐的手还是这样的凉,这可怎么是好呢。”

  德嫔放松着酸痛的肩膀,听来也有几分烦意,“这药也喝了一段时日了,却总不见起色。”

  颖娘取来豆青色缎面暗花小袄替她披上,宽慰道:“兴许是这药得由内向外的调养着,怕是急不得的,奴婢平日里多泡些姜茶给小姐喝,来日方长,还怕暖不过来嘛。”

  德嫔点点头,借着颖娘的手下床,趿着鞋子直直立在床沿边上,窗外天色未亮透,照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一片朦胧,“皇后倒是言而有信,无论如何,这宫里的第一步,咱们都踏稳了。”

  颖娘撩起床帘至两端,用红垂绳细细束起,“自然是踏稳的,不过更得万事小心。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咱们长春宫,小姐要仔细些。底下的宫人奴婢也已经叮嘱过了,出去行事不许自满,别叫人揪了错处才好。”

  德嫔颔首笑道:“颖娘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既然她们都看着,那便做足了规矩给她们看,唤人替我梳洗吧,也好早些去坤宁宫请安。”

  颖娘答应着,出去唤了香培给德嫔烧了热水,打算着给她泡个热澡舒筋活络。

  一大早的,长阳宫的气氛就有些沉闷,好似捂了一层厚布般,叫人喘不上气来,贤嫔直挺挺地坐在圆桌前,手里捏着瓷勺的柄,不住地搅着彩绘花果纹小碗里的五谷粥,却也不吃一口。

  冬葵小心地瞧了她一眼,“娘娘怎么不吃呢,是不是不合胃口?”

  贤嫔怏怏道:“怎么,眼睁睁地瞧着别人侍寝得宠,自己却前途未卜,这般状况下,你还吃得下吗?”

  冬葵慌忙垂了头,“是。娘娘恕罪,奴婢多言了。”

  贤嫔随手一扔,瓷勺碰到碗沿,发出了‘咣当’一声,溅起了几星粥水,落在了她洁白的手背上。贤嫔沉郁道:“真是想不明白了,明明我才是九嫔里容貌最出色的,皇后怎的就没有安排我来第一次侍寝呢。”她顿了顿,压低了声喃道:“表姐的姿色也不算特别出众啊......”

  冬葵取了绢子给了擦了擦手,低声道:“就因为娘娘是最漂亮的,所以皇后才没有让娘娘第一次侍寝啊,您想,若是皇上第一次就见着了娘娘美丽的容颜,那日后其他嫔妃,还怎能入得了眼呢。”

  贤嫔稍微敛了郁色,“你说的也在理,这么说来,反倒该夸赞皇后顾全大局,为后宫能雨露均沾着想咯。”

  冬葵讨好道:“其实娘娘也不必太挂心这事,凭着娘娘的姿色,不仅侍寝是迟早的事,宠冠后宫也是必然的,怎会有前途未卜一说呢。更何况,这侍寝的不是别人,而是娘娘的亲表姐德嫔,她若得了宠,怎么的也会带一带娘娘的。”冬葵弯了腰,凑近低声道:“娘娘就当是让德嫔先探探路,这骤然成为侍寝第一人,众人的眼中钉,未必是好事。”

  “你倒是会说话,这嘴跟抹蜜似的。”贤嫔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悠然道:“但愿表姐得了宠幸,也能旺一旺我这个做妹妹的吧。”她眼神一转,瞥到了碗里搅得狼藉的粥水,蹙眉道:“冬葵,把这粥撤了吧,给我端一碗牛乳燕窝来。以后你记着,早膳必须得有这燕窝,我可得好好养着,以备面圣。一会儿陪我上宫后苑转转。”

  冬葵赶忙答应着,捧了冷却的粥下去了。

  德嫔泡了热水澡后,只觉着身子舒缓多了,便匆匆传了软轿去了坤宁宫,只见淑贵妃倒来了个大早,正和皇后在吃茶聊着闲话,见她来了,皇后示意赐座,笑道:“德嫔昨夜刚侍寝了,怎么也不多休息一会儿,这么早就来了。”

  德嫔跪地一一请安后,方恭敬道:“臣妾能够侍寝,都是托了皇后娘娘的洪福,所以心里念着想着,规矩便该更周全些,不敢迟了。”

  皇后含了一抹笑意,朝着淑贵妃道:“姝宁你看看,这德嫔有理有度,当真算得上九嫔中的佼佼者。”

  淑贵妃忙附和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臣妾瞧着也是这么回事儿。德嫔妹妹年纪轻轻,前程却是不可限量的。”

  贵妃这话音一落,气氛便有了微妙的变化。宫中女子的好前程,话说白了,都是踏着落败的人上去的,有人起,便有人落,那落的人,便有可能是在座的淑贵妃,亦有可能是皇后。

  皇后瞥了淑贵妃一眼,怕是也已经惯了她的笨嘴拙舌,见她已然明白自己话说坏了,神色有些踧踖不安,便也懒了言语,只淡淡朝着德嫔道:“你还跪着做什么,起来罢。”

  德嫔理了理衣角落座,只听得皇后不含一丝情感,幽幽说道:“这拔得头筹固然是好事,可却并不等于能够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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