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苏花棠云 三

　　皇帝放下手中的茶盏，扫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九嫔，打趣道：“这九嫔在当日甄选时，不都伶牙俐齿的吗？怎么今日却一个个寡言少语，可是觉得方才朕的话，亦或是这聚会太过乏闷？”

　　九嫔慌忙起身告罪，“臣妾不敢。”

　　皇帝摆了摆手，随和道：“坐坐坐，入了宫便是一家人了，朕说过，寻常聚会，不用太拘礼。”说罢，皇帝似是不经意一般，看了相貌最出众的惠嫔和贤嫔一眼，眉眼微挑，惠嫔大着胆儿偷偷抬头瞥了一眼，正与皇帝的目光相对，悄然红了脸。

　　恭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只是和蔼微笑道：“是啊，以后都是宫里的姐妹们，何必如此拘束。她轻声宽慰，招呼九嫔坐下，倒有了几分自诩正宫娘娘的感觉。

　　皇后不理会她的装腔作势，扫了在座的嫔妃一眼，端坐正色道：“九位妹妹既已入宫，承泽皇恩，便该尽心尽力地服侍皇上，不可有丝毫怠慢，来日若能诞下皇子，为皇家绵延子嗣，开枝散叶，是你们的福气。”

　　九嫔忙恭敬地蹲身行礼，齐声正色道：“是，臣妾谨遵皇后娘娘教诲。”

　　平妃接过一旁侍女剥好的橘子，和婉笑道：“皇后姐姐也别太严肃了，瞧这些妹妹们，一个个都给唬得花容失色的。”她微微举起剥好的橘子，只见橘瓣如金玉莲花般向外散着，平妃奇道：“三月的贡橘本就珍贵，个头大的更是稀少，谁曾想臣妾随手讨了一个来试试，便拿着个九瓣儿的，可真是巧了。”

　　韫贵妃也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嘛，三月的贡橘个头小，至多也就六七瓣，这九瓣的确实稀少，正好应了九嫔入宫的意头，这柑橘最是多子，定是寓意了皇上多子多福，宫里想来马上就会有喜事了，臣妾在此便先恭喜皇上了。”

　　皇帝闻言，很是高兴，赏了能说会道的两人，又命人取了几个橘子食用，意味着讨个好彩头。

　　席间众人闲话几句，多有笑颜，几位新人又得了皇帝的鼓励，也就渐渐缓和了紧张，话也多了起来。皇帝兴致很高，侧首一望，突然与淳昀目光交叠在了一起，淳昀不知何故，骤然在这道目光下忐忑起来，还好皇帝的目光只停留了片刻，便又转向了一旁默默无闻的康嫔杜氏，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朗声道：“‘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朕发现康嫔的姓氏和封号加在一起，可是解忧的美酒，最是不该如此沉默寡言啊。”

　　忽地被点了名，众目睽睽之下，本就胆小的康嫔有些发怵，讷讷然不知如何回话，一旁的惠嫔斜睨了她一眼，看不惯她那扭扭捏捏的样子，便急切地接过了话头，她嘴角上扬，一双美目大方地看着皇帝，粲然道：“皇上说的这首《短歌行》，让臣妾想起自幼便习琴，曾有大师教授臣妾此曲的琴谱，不如今日就让臣妾在此弹奏一曲，为皇上皇后和各位姐妹们解解乏吧。”

　　惠嫔今日本就已经十分活跃，话音刚落，果不其然便引来了众人的侧目，她却不明所以，只当是他人的艳慕之情，微微扬起了头颅。

　　皇后下意识地瞄了同样精通琴艺的恭妃一眼，后者只是面色淡淡，随意地摆弄着袖口的玉扣，似是对这话无动于衷。

　　皇帝微微颔首，‘唔’了一声，饶有兴致地轻挑剑眉，欣然道：“惠嫔人美，想必琴技也不差，那便让人取了琴来，给朕瞧瞧你的琴艺吧。”

　　宫人们很快便架好了瑶琴，惠嫔缓缓起身，走到瑶琴前就坐，玉手轻抬，露出纤柔的皓腕，道了声‘献丑’，便轻抚琴弦弹奏了起来。

　　素手纤纤，灵巧地在弦上轻拢慢拈，指尖所及处，琴声悠扬而出，大有‘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之感，余音绕梁，扣人心弦，即使堪称国手，也绝非谬赞。惠嫔轻启朱唇，合着琴音轻声吟唱了起来，天籁般的绝妙嗓音，有如凤鸣鹤唳，萦绕在殿中。

　　众人听得怔了，一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深深陶醉在渺渺琴音与歌声中，连何时停止也未注意到，在座的人皆是久久无言。

　　与绝妙的琴技和嗓音相比，更引得皇帝关注的，是惠嫔闭月羞花般的容颜，涵烟眉下的一双美目活灵活现，仿若含了一汪春水，楚楚动人地瞧上你一眼，便能叫人沉醉。

　　皇帝方才在惠嫔弹琴时，便频频流连于她的一双玉手，恭妃心里有些吃味儿，却也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那一年，陈皇后便是因为皇帝的目光多有留恋于敬茶妃子的手，而莽撞地在众人面前怒掼茶盏，这般失仪，才惹恼了皇帝。

　　而那位敬茶的妃子，便是恭妃自己，不过几年的光景，自己便已处于了当时陈皇后的立场，真所谓是风水轮流转，她有些悻悻，却是敢怒不敢言，生怕落得陈皇后的下场。

　　皇帝一时高兴，便着人赏了惠嫔一枚赤金海棠錾花步摇，惠嫔连忙俯身谢恩，绰约之姿尽显，嘴上谦逊着，面上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有着惠嫔牵头，后边也有几个活跃的新人跟着展示了才艺，可无论如何都不及今日在众人面前出尽了风头的惠嫔，锋芒初露，便将其他人给牢牢盖了过去。

　　不觉已临近午时，皇帝并没有想要留下用午膳的意思，起驾回了乾清宫。剩下的妃嫔除了淑贵妃称有事留下与皇后用膳以外，都各自告退离开了。

　　淳昀有些乏了，伴了宜绾和瑞萦一同回宫。三人行至坤宁宫外，却见惠嫔正与其他几位新人围站在一起说话，抬眼瞧见淳昀几人，惠嫔饶有兴致道：“时辰尚早，还未到用午膳的时候，不如我们姐妹们一起，去宫后苑逛逛，昨儿听闻苑中的月季花也开了一些，艳丽得很呢。”

　　淳昀性质索然，却不好当面拒绝，倒是只有安嫔淡淡一笑，直言了一声‘乏了’，便先告辞回宫了，于是余下的众人，便三三两两结伴，往宫后苑走去。

　　宫后苑内，道旁的月季花争相探出头来，似是想用自己柔弱的枝身来阻拦道上的佳人们，虽有个别还是含苞待放，却丝毫不影响它的娇艳欲滴。

　　惠嫔正与和嫔闲话着今日的聚会，走在几人的最前面，惠嫔一时说得兴起，音量便大了起来，她随意捻起身旁的一片绿叶，侧首笑道：“要我说来，恭妃娘娘气性柔和，可比皇后娘娘要好相与多了，改日也该寻个日子多走动走动。”

　　众人觉得不妥，却无人出声提醒，宜绾的心地最善，她下意识地微微蹙眉，犹豫了几分，正欲开口，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句娇柔的嗔怪。

　　“是谁在此喧闹呢？”几人匆忙回头看去。

　　恭妃携了婢女庭瑟缓步而来，九嫔禁了声，匆忙行礼，她停了脚步，只是随和地扬了扬手里的帕子，便让她们起身，似乎心情大好的样子，笑吟吟道：“本宫当是谁，原来是今儿性子最活泼的惠嫔妹妹啊，方才在皇上面前一曲《短歌行》，听得本宫也是心旷神怡，久久难以忘怀啊。”

　　惠嫔大喜，忙欠身道：“嫔妾多谢恭妃娘娘夸奖，娘娘谬赞了。”她满面欣然，“嫔妾正与姐妹们说起娘娘您呢，您就赶巧地来了。”

　　“哦？”恭妃黛眉轻挑，饶有兴致道：“在说本宫什么呢？讲来听听。”

　　惠嫔有心讨好她，见她有兴趣，便匆忙答道：“回恭妃娘娘的话，嫔妾们都说，今儿虽然与您相处得不多，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您比起皇后娘娘，还要温柔贤淑，怪不得皇上对您的盛宠在这宫里头无人能比呢。”

　　这大胆非议皇后的话一说出口，众人着实吃了一惊，惠嫔估摸着是自己也意识到了，及时住了口，手里拿着一方帕子轻拭唇角，有些讪讪，眼睛偷偷地瞄了一眼恭妃的脸色，生怕怪罪。

　　瑞萦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悄悄走到淳昀的身边，亲昵地挽了她的臂弯，不欲参与，两人都看不惯她那谄媚的样子，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会心一笑，当下心里已是了然。

　　在背后非议皇后娘娘本是大过，众人正等着看恭妃会如何发落，可谁知恭妃与皇后向来不和，恩宠也是平分秋色，甚至有几分要越过了皇后去，所以这一番话，说得恭妃是心花怒放，竟也无半分怪罪的意思。

　　只见恭妃美目微扫众人，唇角挂上了几分和蔼的笑意，她陡然上前亲昵地执起惠嫔的手，众人颇感意外，只听她缓缓道：“惠嫔妹妹这张嘴倒是跟涂了蜜似的，说的话真叫人舒服，本宫记得，那日夜里，有人在宫中唱歌，想必是你吧，唱得可真是好听。”

　　惠嫔闻言，欣喜着没头没脑道：“嫔妾的教引嬷嬷也说嫔妾唱得好听，还说皇上也定会喜欢嫔妾的歌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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