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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苏花棠云 二


  虽说近日来仍是料峭轻寒,但也早已无了冬日的朔风凛凛,照理来说,这个月份可以不用炭盆了,可坤宁宫的殿内,宫人们却依旧早早的烧足了红箩炭,烘得整个室内让人醺酣。

  三人一进入殿内便觉得被一团热气裹身,匆匆解了披风交给近旁的侍女,生怕带了寒气进来。

  身为六宫之首,皇后倒是早早的就从寝殿出来了,只见她头戴缀珍珠花钿的六龙三凤燕居冠,身着绣金凤纹明黄大衫,配藏蓝云纹坠玉珠霞帔,正斜斜地倚在主位上。

  大抵是因为室温的缘故,她看起来有些乏力,面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皇后年纪不大,相貌也属上乘,此时的她与册封那日冠服加身的中宫之主相比,多了几分柔弱雍雅,少了几分威严的气魄,三人一齐给皇后请了安,她也只是草草应付后便赐了座。

  到的最早的是德嫔与惠嫔,以及与淳昀同住未央宫的安嫔,正端坐在下方,安嫔仍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与德嫔两人皆着素色衣衫,惟有那惠嫔,一身艳丽的桃红衬得肤白似雪,好生显眼。

  今儿虽说是阖宫请安,可真正点了名能来的妃子,掰掰指头算也就那么几位,其他的要不就是位分不够,要不就是恩宠不再。当今的皇后张氏,是嘉靖帝的第二任皇后,前任皇后陈氏孕中惹怒皇帝,受了责骂,惊悸中小产血崩而亡,皇帝便册封了与陈氏一同入宫的张顺妃为继皇后。

  皇后侧边依次坐着韫贵妃马氏,淑贵妃周氏,平妃耿氏。淑贵妃依附于皇后,多年来宠爱、姿色虽不是最上层,却也封了个贵妃。与她同住永宁宫的韫贵妃性子淡淡,素来不爱参与那些尔虞我诈的事,宠爱却是经久不衰。平妃性情温和,恩宠如封号一般只是平平,多年来,倒也安然无虞的封了个不痛不痒的平妃。几位都是皇帝刚登基时便入宫的,算下来宫龄已有十余年之久,也算是这后宫中的老人儿了。

  侍女正躬身给淳昀身旁的紫檀如意纹方桌摆上茶水点心,忽然听见了外头传来动静,原来是长阳宫的贤嫔与和嫔,两人一同前来了,九嫔中的最后一位,与平妃一同住在长安宫的康嫔紧随其后,神色有些怯怯。

  贤嫔衣着主色为品红,与惠嫔穿的桃红相比,乍一看倒是有几分相似,狭路相逢,两人具有些微愣,惠嫔眼眸轻睨了一眼,冷哼一声,不屑之色尽显于脸。贤嫔看在眼里,蓦然想起了那夜发生的事,却只是微微一笑不曾理会,与几人一同行了礼便坐到一旁。

  最受宠的恭妃文氏,却迟迟未到,连带着皇帝今儿也是晚来了,个中缘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皇后候得久了,面上有些不好看,微蹙着远山眉,眸中尽是不耐,底下坐着的一众燕燕莺莺见皇后如此,也纷纷正襟危坐,不敢造次。

  “皇上驾到!”

  正想着,窗外便传来了如及时雨一般的传报,御用太监黄锦尖着声儿高喊着,几乎是同一时间,淳昀瞥见皇后匆匆起身整理仪容,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门口,眸子里尽是期盼的流光,连带着有些病态的面色也好看了起来。

  可这份期盼只持续了须臾,便在见到皇帝身边的美人儿时就烟消云散了。

  果不其然,皇帝与恭妃是一同来的,众人匆忙跪地行礼。

  那日殿选时离得远了,未看真切,如今近在咫尺,方能细看,淳昀到底是寻常女子,虽说选入宫非心之所想,但却并非对所嫁之人毫不在意,淳昀忍不住偷偷打量着皇帝,只见他头戴二龙戏珠乌纱翼善冠,身着绣金盘龙窄袖衫,腰束玉带,时年二十有五,昂藏七尺,目似朗星,额上一双剑眉不怒自威。

  倒是个好看的男子,淳昀这般想着,心下依旧无澜,便悄然移开了眼睛,不由得涌上了几丝复杂的情感,有好奇,有遗憾,但就是没有欣喜,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不经意的,淳昀瞥到了娮晞的神色,后者一改往常的淡漠,那面上的期盼之情多得都快要溢出来了,藏也藏不住,细细一看,侧边的宜绾也是如此,淳昀心中微叹,所谓各花入各眼,倒真是这个理儿。

  皇帝对着行礼的众妃嫔摆了摆手,道了声‘寻常聚会,不用那么多规矩’,便赐了座。

  从恭妃进入殿中起,皇后的面色便多了几分阴郁,眸子里那动人的星星点点,都悄然暗淡了。

  恭妃多年荣宠不衰,甚至有几分要越过了皇后去,举手投足间尽是柔情,眉黛青山,一双瞳人剪秋水,高高地挽了个随云髻,雍雅动人。

  外头带进来的寒气遇上这一室暖意,瞬间便化散了,恭妃解下披风,一旁的侍女赶紧接了过去,她缓步走至皇后跟前,盈盈屈膝行礼,又受了九嫔们的礼后,方走至紫檀福寿纹五接圈椅上坐下。

  皇后与恭妃的关系自然是无需过多揣测的,明眼人一看便可知晓,可皇帝对皇后的态度客气疏离,倒是值得人寻思玩味。皇后坐于皇帝左侧,恭妃竟只比皇后低坐一位,越于贵妃之上,显然是不合规矩的,皇帝却是纵容默许,皇后与其他几个妃子虽有不满,却也司空见惯、无可奈何,可见其在宫中地位。

  恭妃素手轻整白绫立领,侧首一望,瞥见那空着的高位,便柔声对着皇帝问道:“太后娘娘一向是最准时,怎么今儿却晚了呢,要不臣妾遣了庭瑟去仁寿宫瞧瞧?”

  皇帝听了此话,当下也颇感疑惑,尚未应允,太后蒋氏身边的老姑姑端佩便到了。

  端佩不紧不慢的给皇帝和在座的娘娘们都行了礼,方恭敬道:“太后娘娘昨儿夜里染了轻微的风寒,今日身上不爽,就不愿多走动了,遣了奴婢前来告知一声。”

  端佩是太后从湖广安陆藩邸带进宫的侍女,早年太后蒋氏还是兴献王妃时,便跟在身边伺候了,也算是看着皇帝长大的老姑姑,所以皇帝向来是很敬重她的。

  听闻母后身子抱恙,皇帝微蹙双眉,细细问道:“可有找太医瞧过了?”

  端佩福了一福,回道:“昨儿夜里便传太医来过了,开了些药方子,说是小病罢了,不碍事的”。

  皇帝点头,眉间尽是忧色,“那日在大殿上,朕忙于行册封礼,未能与母后多言,近来又疏于去向母后请安,实是不该。”

  皇后见状,忙善解人意道:“皇上近来朝政繁忙,又赶上九嫔行册封礼,疏于请安也是无奈之举,明日臣妾便陪同皇上一起去向母后请安。”

  皇帝颔首,轻叹口气,微微笑道:“皇后有心了,朕听闻皇后倒是常常出入仁寿宫陪伴母后,近日又忙于安排九嫔入宫的事,为朕分忧,皇后辛苦了。”

  皇后闻言,忙起身谢恩,含了几分羞涩道:“臣妾身为皇后,为皇上分忧是分内事,孝敬太后是臣妾应该做的。”

  皇帝淡淡一笑,神色如常,却也不应答。

  皇后愣了愣,一时也不好坐下,不知所措地抬眼看了看皇帝。恭妃在一旁提起手绢掩嘴笑道:“皇上的意思娘娘还不明白嘛,娘娘近来也是凤体抱恙,便好好在宫中将养着,少些走动罢,免得将病气过到了仁寿宫里,扰了太后娘娘凤体安康。”

  这一口一个为了太后娘娘着想的话,叫皇后怒也不是,不怒也不是,硬生生憋着一股气,好一会儿才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妹妹所言极是’,便悻悻然坐下了。

  皇帝又细细嘱咐了端佩一番,要好生照顾太后,便让她回去复命了。

  宫人们撤了冷却的茶水,添上新的热茶,这时,恭妃突然起身,扬手拍了几掌,殿外便有人打了门帘,几个早就候着的侍女捧着精致的雕花瓷碟鱼贯而入,她眉眼含笑望着皇帝,俏生生道:“皇上最爱吃甜食,臣妾想着甜食房的点心皇上该吃腻了,便做了这苏花糖云烙,带过来给皇上和各位姐妹们尝尝。”

  黄锦闻言,忙转头示意一旁的尝膳太监上前来,待尝膳完毕后,才麻利地替皇帝布了几块苏花糖云烙在面前,皇帝取了银箸夹起一块尝了一口,迭声称赞道:“嗯,入口香甜酥脆,不错,这宫里就属你最爱捣鼓这雅致的玩意儿。”说罢,宠溺地看了恭妃一眼。

  恭妃温言谢过,抬首大大方方的与皇上眼神交汇,眉目传情,丝毫不理会身边几个妃子的目光。

  皇后见了心里不顺,一时有些气结,轻轻咳嗽了几声,韫贵妃摩挲着手上的赤金珐琅玲珑手钏,状若无意地轻睨了皇后一眼,随意笑道:“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是如此,臣妾宫里头前些日子也病倒了两个宫女,赶明儿得叫人好好洒扫一番,免得留了病气。”

  淑贵妃想起皇后先前嘱咐她的话,便接下话头道:“可不是嘛,这个时节,一个不小心便会着了风寒——”她转头看着皇后,故意问道:“皇后娘娘的风寒之症也快好全了吧,臣妾听说昨儿夜里皇上去看娘娘,也宿在了坤宁宫里。”

  恭妃听了这话,莞尔一笑,灿然道:“是啊,昨儿臣妾也以为皇上要在皇后姐姐那用膳呢,便想着随意用些点心也就对付了,谁知皇上着人过来传话说改道来了咸阳宫,想是皇后姐姐的风寒之症还未好全,皇上不忍叨扰,便从坤宁宫来了臣妾这里。”她手执罗帕轻掩唇角,似乎有些难为情,“臣妾想着今日不用上朝,昨儿夜里便服侍皇上睡得迟了,这不,皇上和臣妾才起得晚了,姗姗来迟,还望皇后姐姐不要怪罪。”

  这话中意味,在座的妃嫔都听了个真切,皇后心里愤懑,暗骂淑贵妃这个嘴笨不成器的,反倒让恭妃得了便宜还卖乖,可众目睽睽下,不得发作,只得咬牙强笑着,挤出一句话来:“妹妹哪里的话,本宫怎会怪罪呢,还要多谢妹妹在本宫身子不适时,替本宫好好服侍了皇上呢。”说罢,斜斜瞥了一眼淑贵妃,目光相对,后者有些畏怯,慌忙垂了头。

  皇帝执起梅子青色的青釉茶盏,斜着杯盖撇了撇茶水上的浮沫,细细品了一口,方缓缓道:“皇后替朕分担六宫琐事,多有操劳,偶感风寒,朕昨夜本该去皇后宫中看望的,只是想着怕不利于皇后恢复,便去了恭妃那里,皇后应该好好仔细自个的身子,太医如何说?”

  “太医说已无大碍,再休养个几日便可痊愈,臣妾多谢皇上惦记。”皇后福了福微笑道,面上竟浮起一丝小女儿态的娇羞。

  皇帝淡淡道了一句‘那便好好将养,朕得空再去坤宁宫’,便不再理会皇后,皇后面上有些讪讪,也不好回话,只得垂头佯装拨弄着霞帔上的坠穗儿,躲开了众人有些玩味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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