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苏花棠云 一

　　转眼便到了请安那日，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要头一次见面，所以有些心焦，淳昀总觉得睡不踏实，整夜都在朦胧间徘徊，好不容易合了会眼，却也快到起身的时辰了。

　　此时的天刚蒙蒙亮，晨曦浅浅，点染了紫禁城高耸的红墙，暗沉压抑的砖红镀上了斑驳，树立长街两侧，目光所及处，愈望愈窄，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天还未亮透，寒雾氤氤氲氲的，仿若缥缈着一层神秘的薄纱。宫规森严，宦官宫女无数，行色匆匆地行走在寒雾里，穿梭在各宫各殿，却是噤若寒蝉，半点声儿都没有。

　　未央宫内，宫人们训练有素，井然有序，早已起来准备着了。暖萃走进屋里，轻轻撩开床幔，唤了淳昀起身，伺候她洗漱更衣，然后传了早膳。

　　兴许是昨儿夜里没睡好的缘故，今儿又起了个大早，淳昀只觉得眼皮子酸涩，身上颇感沉重，很是不爽，对着桌上摆的几样油制早膳都毫无胃口。

　　淳昀有些怔怔，不知如何下口，这时，兰因手里端着一个描金折枝花果纹的白瓷碗从门外闪身进来，笑道：“奴婢就知道娘娘起早了不爱吃这些油腻的，所以一早就让小厨房准备了红枣山药粥，凉了好一会儿了，现在用正好。”

　　小厨房的人也是用了心的，这粥熬得火候刚好，盛在宽口的白瓷碗里，愈加显得米粒晶莹剔透颗颗分明，汤水浓稠，山药合着红枣有一种香甜软糯的温润滋味。入口的一瞬，让淳昀恍然忆起还未入宫时，娘亲就很喜欢亲自下厨熬这个粥给她喝。思及此处，眼前仿佛浮现了当日还在家中的情景，娘亲和蔼地笑着，用温暖的手为她一次又一次的捧来粥碗，慈祥地看着她吃下，看着她食到美食后欢喜地雀跃，看着她一天天的由总角至及笄。

　　指尖透过来的热度渐渐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小厨房虽比不得宫里的尚膳监，但也是手艺极好的御厨，做得断不比娘亲差，可就是让人感觉少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此次一别入宫，再见亦不知何时，淳昀的心里也有些惘然，不觉鼻头发酸，温热的甜粥吃进嘴里，竟混进了一丝无奈的苦涩。

　　用完早膳后，淳昀端坐在乌檀色镂花楠木的妆台前描眉，兰因侧立一旁，在梅花暗纹的黛砚上给她细细研着石黛。

　　如絮打了帘子，领着暖萃、暖玉快步从门外走了进来，淳昀侧目，只见三人手里头还举着几件衣裳，如絮献宝似的呈到淳昀面前，雀跃道：“娘娘快看，这些都是尚衣监一早派人送来的，奴婢瞧过了，都是顶好的料子，娘娘快挑一件，穿着去请安吧。”

　　淳昀瞅了一眼黛砚，示意兰因给里头多兑些水，方细细端详起衣裳来，如絮捧起一件银红镶金边儿绣银丝祥鸟纹的比甲道：“娘娘您看，这尚衣监的手艺真是好，花样都绣得栩栩如生，这颜色也亮眼，要不咱们就穿这件吧”

　　淳昀轻轻摇头，“第一次见面就穿红怕是不太妥当，今日阖宫，位分比我高的嫔妃大有人在，加之还有皇后坐镇，虽说是寻常请安，可也实在不宜太过招摇。”她瞥了一眼暖玉手中最末尾的那件，淡淡道：“就穿这件浅粉色的对襟杉儿吧。”

　　“娘娘选个那么低调的颜色，别是一开始就让人给比下去了。”如絮有些不满，嘟嘟囔囔的，还欲再说，淳昀抬手阻了她，笑道：“好啦，赶紧过来，给我梳个简单的云髻。”

　　如絮做事虽不够心细，可奇的是梳头的手艺极好，她细细地梳好云鬓，特意加了一枚碎玉流苏银步摇，看了看还不满意，生怕不够明艳似的，还想再添多几支裹赤金纹的珠花。

　　淳昀及时阻止了她，有些好笑道：“你这是干嘛，当是种花儿呢，我本就不喜欢这些个花里胡哨的玩意儿，你倒好，什么耀眼给我放什么。”

　　如絮听了撇了撇嘴，只得作罢，垂手立在一旁，似有些赌气地说道：“照娘娘的意思，倒不如簪几支乌木簪子罢了。”

　　兰因放下研好的黛砚，笑道：“如絮姐姐说笑话呢，若真在阖宫时簪个乌木簪子，反倒是对皇上皇后的不敬了。”

　　淳昀无奈地摇摇头，又和兰因笑嗔了她几句，自己伸手取下步摇，从妆匣里细细挑选了一对花样简单的镶金兰花玉簪，固定在发间，既不失端庄，又不会让人觉得太过素净。

　　描好了细长的玄色柳叶眉，轻点杏红唇，如絮又从屉子里取了一盒珍珠粉，用香绵蘸了给她轻扑于面上。宫人有条不紊地伺候她换上浅粉的对襟大袖衫，又选了一件月白色海棠花暗纹的水绸裙，一切妥当后，拥着淳昀走到廊檐下。

　　此时天已微亮，乍一见光，刺得人眼眸有些酸涩，淳昀微微眯了双眼，兰因手里拿着一件雪青色的披风从室内匆匆跟过来，道：“时候不早了，该动身了，今儿外头风大，娘娘披上这个挡挡风。”淳昀颔首，由着兰因替她披上披风，细细系好颈部的系带，几人又再检查了一遍着装，以防万一的疏漏。

　　寒峭的晨风呼啸卷过裙裾，如一双经年布满皱纹的大手匆匆推着她们前行，淳昀紧了紧披风，脚下疾走，兰因如絮紧随其后，一行人快要抵达坤宁宫时，却听得后方传来几声熟悉的清脆嗓音——“昀儿、昀儿。”

　　淳昀赶忙停下脚步，回头寻着音源看去，原来是宜绾与瑞萦，正携了婢女站在不远处。

　　天色已大亮，目光所及处都已看得真切，只见两人穿得都是色调极柔艳的衣裳，更是衬得肤如凝脂，朱唇皓齿，尤其是宜绾，上披水红色披风，下配祥云吉鸟花样的绸裙，眉眼如画，显然是细细打扮过一番。

　　两人急急走近，瑞萦见了淳昀很是高兴，大老远的便向她挥了挥手，待走得近了，只见她略微犹豫了一下，才匆匆行了个别扭的平礼。

　　淳昀忍不住抿嘴一笑，道：“怎么，不过几日不见，就这般生分懂礼了，那姐姐是不是也该还你一个礼啊。”

　　瑞萦面上一红，难为情地指着宜绾道：“都怪绾姐姐，这几日总抓着我念叨宫里的规矩，叫我不得太随性，害得我都不得空上未央宫了。”

　　宜绾看了她一眼，“我这不是为你好嘛，你倒怪起我来了。”她侧首看向淳昀，娇嗔道：“大老远的就看到你了，走得这样快，像阵风似的一下子就没影了，姐姐紧赶慢赶的，才好不容易追上你。”

　　淳昀笑吟吟道：“妹妹这不是怕来迟了会遭皇后娘娘怪罪嘛，要是早知道姐姐在后边，定会走慢些的。”

　　宜绾抬手替淳昀理了理披风，一缕茉莉香膏的香气便徐徐袭来，她有些遗憾道：“本想约了你和我们同去，派了卉云去你宫里传话，谁知这小丫头步子慢，叫你早一步走了。”

　　瑞萦听了微微吐了吐舌头，俏皮道：“绾姐姐一味的把错推给卉云做什么，倒叫旁人听了要给她叫屈呢，明明是姐姐自己性子慢，叫卉云挽了好一会发髻，这才耽搁了。”她亲昵地挽着淳昀的手，笑容可掬道：“昀姐姐你说对吧，咱们三个刚入宫那会儿，同住一屋，她就这般慢条斯理的磨着咱们，那会还有姐姐你替我挡挡，这下倒好，剩了我一个与她同住，姐姐你得好好替我说说她。”

　　“就你着急，火急火燎赶得跟什么似的。”宜绾啐了她一口，抬眼瞥见淳昀露在外头的纤细手腕上空无一物，不禁讶然道：“昀儿你的皮肤白净，手腕这样纤细好看，怎么什么首饰也不佩呢，今儿好歹是要面圣的，多少也该给自己添置些。”

　　淳昀正欲回话，却见宜绾话语一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手从自己的腕上褪下来一个镂空金丝梅花纹翡翠镯子，然后不由分说地拉过了淳昀的手，给她戴上，嘴上柔声说道：“姐姐知道你的性子利落，不好那些花枝招展的玩意儿，可在宫里太过素净了也不好，来，这个镯子正配你衣裳的颜色，姐姐就送与你，你便好生戴着，看起来也精神些。”

　　淳昀忙推脱着，“这可怎么好，这翡翠镯子太贵重了，妹妹不敢要。”

　　“昀儿你就收下吧，‘穿金显富贵，戴玉保平安’，”宜绾轻轻拉过她的手，犹如长姐般握着，温和笑道：“姐姐赠与你翡翠，也是姐姐对你的心意，愿昀儿能平安一生，顺心遂意”

　　两人双目相视，宜绾的眸子里尽是殷切与真诚，淳昀心下一阵温暖，悄悄儿地回握了她的手，当下也就不再推脱。

　　这镂空金丝梅花纹翡翠镯子色泽纯正清透，触手温润，一看便是成色极好的上品，以金丝梅花纹相佐，戴在手上既不觉张扬，反而多了几分素雅与贵气，更是衬得皓腕洁白似雪，淳昀细细瞧着，心里很是欢喜，便温言谢过了。

　　瑞萦见此，盯着那镯子，假意地酸溜溜道：“昀姐姐有所不知，这镯子我可是讨了好一阵儿都没给我呢，绾姐姐也太偏心了。”她眼波流转，悄然撇了一眼宜绾，玩笑道：“不如今儿回去后，姐姐领我去你屋里头转转，让妹妹见识见识还有哪些好宝贝，也好让妹妹仔细挑挑，看看能不能有喜欢的拿走一些。”

　　宜绾听了这话，便佯装气恼地皱了皱眉，作势要打她：“这小蹄子真是越发的没大没小了。”瑞萦赶紧旋身躲到了淳昀身后，笑闹着告饶。三人都是少女心性，打打闹闹间少了很多繁琐规矩的束缚，倒多了几分无忧无虑的自在，尤其是瑞萦，更是将这份天真烂漫诠释得淋漓尽致。

　　时辰虽不至于迟，但三人也不敢再耽搁，便领着婢女，说说笑笑地往坤宁宫走去。


　　(https://www.tyvxw.cc/ty16011/1230230.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