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子于归 三

　　淳昀颔首，“先前我与安嫔不过点头之交，如今既住在同一个宫里，岂有不去拜会的道理。”她顿了一顿，低低问道：“好像听说，安嫔是出生于医家的女子？”

　　兰因小声答道：“是，是医家女子。奴婢听嬷嬷说，安嫔的父亲是小镇上的大夫，坐镇自家医馆，医术高明，所以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在十里八乡也颇有声望。”

　　淳昀欣慰一笑，“医者仁心，既是如此，想来必不会难相处的。”她想了一想，“你明儿去寻了我陪嫁的妆匣来，里面有一支祥云并月錾花步摇，就当我给安嫔的见面礼了。”

　　兰因低头答应了。

　　淳昀起身徐徐走向床榻，兰因紧随其后，替她撩开轻如薄纱的层层罗帐，熟练地伺候了淳昀就寝，复又折身回去吹熄了台上的烛火，轻手轻脚地在床边躺下。

　　殿内恢复了一片寂静。

　　廊下守夜的小太监打了个哈欠，伴着夜色打起了盹儿，云月静好，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坤宁宫那边便派了人来传话，说是皇后自册封礼回去后，便觉着风寒加重，今日各位新晋宫嫔就不必按规矩前往请安了，待到三日后再阖宫聚一聚。

　　兰因她们得了消息，便也体贴的不赶着早来喊淳昀起身，只想尽着她多睡会儿。

　　淳昀夜里睡得迟，现下里殿内伺候的人又都静静退了出去，无人叨扰，这一觉便是极沉极好的，待到悠悠转醒时，天色早已大亮。

　　朦胧间，淳昀只觉得四下里静悄悄的，丝丝光线透过缝隙跳跃进了榻里，她猛然间坐起身撩起帷帐，瞅了一眼窗外的白日光，心下登时也惊了一惊，忍不住失声朝外面唤人进来。

　　如絮听了动静，赶忙打了帘子进来，边走边道：“娘娘醒啦，奴婢给娘娘打水洗脸吧。”

　　淳昀撩开锦被，有些惶急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今儿还得请安呢，怕是要晚了！”

　　如絮走到窗前，伸手将窗扇向外推了些，笑道：“娘娘别急，皇后今儿一早就派了人来传话，说是因为风寒未愈身上不太好，请娘娘们三日后再去请安。”

　　淳昀吊着的一股紧张劲儿瞬间松懈下来，顿时觉得腰酸背痛，又懒懒得倒回了榻上，朝着如絮撒娇道：“快，来替我捏捏，昨儿这硬床硌得我难受。”

　　如絮见状，忙走上前去，让淳昀趴在床上，手在背上给她揉捏着，笑道：“娘娘这是还没睡惯宫里的床，等到了晚上奴婢给您加一床棉褥子，就能软和些了。”

　　淳昀脸贴着绢花竹叶锦绣软枕，眯着眸子轻声应了。

　　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如絮便朝窗外唤人端了洗漱用品进来，给淳昀身上加了一身披风，扶她起身。

　　今儿的早膳是鲜肉荸荠小馄饨，配几样爽口的小点心。淳昀睡得精神头足了，胃口也不错，小馄饨在芝麻油清汤里浮浮沉沉，冒着个角儿，小巧玲珑，里头的荸荠很是鲜甜多汁，淳昀一高兴便多吃了一些。

　　兰因立在一旁伺候，见她眉眼欢愉含笑，心下也愉悦起来，道：“娘娘吹一吹再吃，仔细烫口。”她取过桌上的茶盏斟了些水，“奴婢已经按着娘娘的吩咐把见面礼备下了，一会儿着人去通报一声，咱们便过去吧。”

　　淳昀颔首，搁下了汤匙，取了绢子轻拭唇角，“这个时辰安嫔也该起了，替我梳妆吧。”

　　兰因点头答应了。

　　今日朝政上议事不多，皇帝便早些下了朝，换了身燕居的明黄宽袖常服在乾清宫的暖阁里用早膳。

　　天朗气清，窗明几净，宫人便熄了掐丝珐琅龙纹炉里的熏香，推开长窗让徐徐凉风入殿，送走夜晚留下的冗长气息。

　　黄锦伺候在一旁布菜，皇帝闲来无事，见天气晴好，心情也很是快意，手掰着一块葱花白面卷儿吃着，随意道：“黄伴伴，今儿一早九嫔该上坤宁宫请安了吧？”

　　黄锦忙道：“回皇上话，还没呢，皇后娘娘早晨起来说是风寒头疼，让六宫的人三日后再去。”

　　皇帝‘嗯’了一声，道：“那三日后，朕也去一趟。”他顿了顿，“对了，你着人知会钦天监一声，有新人入了宫，让监正仔细着天象，切勿大意，若是有异及时来报。”

　　皇帝向来是最信这些道法天象之说的，黄锦连忙躬身答应了。皇帝又问道：“九嫔那边安置好了吗？”

　　黄锦回禀道：“昨儿册封完后，奴婢听内府管事的太监说，该拨的下人，该分的物品，都早早的送往各宫了，想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的。”

　　皇帝颔首，笑道：“内府办事一向是效率高的，这样吧，朕也不便一一去看了，你得空替朕巡一趟，看看有哪不足的，记下了报给内府，吃穿尽着她们用，毕竟都是刚入宫的，别说朕亏待了她们。”

　　黄锦道了声‘是’，替皇帝斟满了茶，递了过去，悦然道：“皇上这是哪儿的话，娘娘们哪敢嚷着说亏待呢，能选入宫伺候皇上，已经是娘娘们天大的福气了。”

　　皇帝接过了茶盏，撇了撇沫子，也不忙着喝，“那日殿选你也在，虽是离得远了，但也能看个一二，你在宫中时日久了，阅人无数，可有觉得九嫔中，有哪位特别出挑？”

　　黄锦诚惶诚恐地垂了头，恭敬道：“哎呦，皇上这就是高看奴婢了，奴婢老眼昏花，哪儿看得清啊。”他低低道：“就算看清了，借奴婢一百个胆儿，奴婢也不敢妄议娘娘们啊。”

　　皇帝打趣道：“无妨无妨！这也是帮朕选选，你就随意说说吧。”

　　黄锦福了一福，笑着回禀，“若是真要奴婢说，这九位娘娘个个都出挑，各有各的好，正所谓寒木春华，这温柔体贴的，聪明伶俐的，样样都是好的。”他觑着皇帝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其实皇上心里头已经有答案了，不过是想从奴婢这得个肯定，您就别难为奴婢这把老骨头了。”

　　皇帝笑着摇头，啜了一口茶，心里不禁浮闪过几个窈窕的倩影，如走马灯一般匆匆掠过，他的面上镇定自若，朗声说道：“无趣！黄伴伴你真是越来越无趣了，当年你给朕做伴读的时候，还能和朕说上几句嘴，现下里倒是收敛了。”

　　黄锦打着哈哈认了错，耳旁听着窗外枝丫上饶舌的雀鸟在‘叽叽喳喳’地叫唤，心下却缜密的如同金石织就的大网，滴水不漏。

　　皇帝也不想再勉强他，便转了话头吩咐道：“用完早膳朕要上仁寿宫一趟，去看看母后——”他顿了顿，思付着改口道：“罢了，朕还是去坤宁宫吧，皇后凤体欠安，朕理应去看望的，你去准备着吧。”

　　皇帝嘴上说着担忧，面上却是无半分忧色的，黄锦亦不会多言，悄悄儿答应着退下了。

　　殿内静悄悄的，屏退了伺候的宫人，四下里只余了书页翻动的细碎声响。菱格明窗下，安嫔沈闻殊一手支着紫檀木小几，斜倚在软塌上，借着日光正在入神地翻看着一本医书。

　　忽而听见外头传来了嘈杂的声响，夹杂着女子偶尔吊高了嗓子的叫喊，闻殊微曲了黛眉，无奈从书海中抽身而出，朝着窗外曼声唤人进来。

　　“芊茴。”

　　声响戛然而止，少间，便有一位身着浅色襦裙宫装的少女，从院内匆匆打了帘子进来。

　　闻殊卷了书页，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外头闹哄哄的呢。”

　　芊茴福了一福，皱眉回禀道：“和咱们同住一宫的僖嫔遣了侍女如絮来传话，说是想要来咱们这儿坐坐，奴婢就告诉她小姐正在看书，不喜欢别人打扰，请她们晚些再过来，谁知这僖嫔的侍女竟如此无礼，一言不合便叫嚣了起来。”

　　闻殊听闻此言，虽是也有些薄怒，却还是仔细求证道：“可是因为你们疾言厉色，让人误会，才起了冲突？”

　　芊茴是闻殊从家中带入宫的侍女，从小便在医馆帮忙，很是熟悉闻殊的脾性，她忿忿道：“不是这样的，奴婢已经好言好语的劝过了，可是那个如絮自打来了咱们院中，便是一副自得的样子，奴婢说明了缘由，她却不依不饶的偏说是咱们不待见她们娘娘，所以才不见。”芊茴小心觑了闻殊一眼，低低说道：“这丫头嘴上还不干不净，嚷着小姐不过是个出身小户的医婆子，小万子一时听了气不过，就和她争执了两句，这才扰了小姐。”

　　‘出身小户的医婆子’，这几个字猛地似利剑一般刺在人心上，让人不悦。闻殊随手放下了书卷，坐直了身子，眉梢眼角都含了几分冷意，“若真是如此，那僖嫔的人也太不懂规矩了。”

　　芊茴点头，愤然道：“自己的下人都教导成这般模样，想来这僖嫔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好了。”闻殊及时阻止了她，淡淡道：“既然僖嫔想见我，她的侍女又如此急不可耐，那你便去替我回话，请僖嫔来此一叙，我也好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主子。”

　　芊茴还欲再说些什么，见闻殊面上虽然平静，眸中却是决然的样子，知道自己这位小姐向来很有主意，心意已决后便容不得再劝，终究只是抿了抿唇，行礼告退了。

　　兰因替淳昀在内室更换见客的着装，一时抽不开身，便吩咐了如絮去安嫔那边传话。淳昀理好了妆容，左等右等却不见如絮回来，便也坐不住了，在殿内来回走着。她对着兰因奇道：“左右几步脚的事情，又不用出未央宫，这如絮怎么这样慢呢。”

　　兰因也很是奇怪，正打算亲自出去瞧瞧，如絮便从门外闪了进来。

　　淳昀急忙问道：“怎么样？和安嫔那边说了吗？”

　　如絮站定了脚步，流露出颇为自得的神色，“说了！虽然有些小波折，但安嫔请娘娘现在过去一见。”

　　淳昀点点头，心下悦然也就忽略了如絮话中的转折，站起身走到廊檐下，笑着向她们招手吩咐道：“你们两个把见面礼带上，跟我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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