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山响水空一月明
从县衙出来,已将近午时,三人顾不得用膳,便直奔码头。
楚才运用的第一批货,尽数被扣押在码头的官仓之中。
为了避免中途再生变故,楚才先一步出发,到码头集结搬运工人,开始装货。
顾轻顾岘二人则走马观花,跟在后面。
从县衙到码头,这一路顾轻都不曾理会顾岘。
顾岘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到了漕运码头,纳兰再与晚晴已经等候他们多时。
半日不到,泊在港口的五艘巨大货船已全部被装满货物。
还剩下一些,顾轻合计着他们来时所乘的货船还可以装,便吩咐了下去。
顾轻站在码头,望着这几艘大船,胸口有些发闷。
他敛了敛眉,伸手拍拍楚才的肩膀,轻声道:“老楚,那五艘船的货,你先运回去,即刻出发,我这边装好便跟上来。”
楚才望了望四周,靠近了顾轻,低声道:“公子是怕……好,我这就去安排。”
“不好,公子,来不及了。”楚才刚转身,便低吼一声。
他话音刚落,顾轻立即回头,便见官仓两侧有大量手持武器的官兵冲了出来。
顾轻面色一沉,暗道不好。
众人见官兵出现,便极速奔到顾轻身边,护住他。
官兵们个个人高马大,手持兵器,好不威武,将顾轻等人包围了起来。
顾轻见这些官兵训练有素,动作标准一致,丝毫不像衙役或者府兵,他转头便瞥见后方一个士兵背着的令旗,不由拽紧了拳头,瞳孔微缩。
他微微侧头,低声对众人道:“待会儿要是打起来,六弟与纳兰公子去给老楚和船夫们开道,先护送他们上船离开,这批货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必须安全送到洛宁,听清楚了吗?”
船夫们听说要打起来,不敢相信这帮人竟要与官府作对,看向顾轻的眼神,多了些惧意。
楚才最先反应过来,淡定的点点头,低声回道:“明白,那公子保重,楚才定不负所托,必将货物安全送达。”
顾岘不知何时已挤到他身边,望着他的眼睛,面沉如水。
“那你呢?刀剑无眼,那些狗东西若伤了你怎么办?”顾岘声音虽沉,却透露出几分焦急。
……狗东西,顾轻一阵无语,毕竟是探花郎,学霸中的战斗机,说话怎么这么接地气儿。
顾轻摇头,平静道:“没关系,有晚晴在。”
“可是……”
顾岘还想再说什么,话音未落,却被身后一个高亢的男声打断。
“太守大人到!”
众人回头,皆是一脸戒备,唯独顾轻,眼底有无奈之色。
只见一位身穿三品官服的年轻男子,骑着一匹眉间一点黑的白马,迎着清风与瞩目,出现在众人面前。
男子一手摇扇,一手牵着缰绳,骑在白马之上,遥看确有几分潇洒。
他勒了缰绳,将马停下,却并未下马,只是垂下眼睑,扫视众人,目光落在顾轻身上,他勾了勾嘴角。
“呵呵……路老板,别来无恙啊。”
顾轻默默叹了口气,心知躲不过。
他抬起头来,拱拱手,轻笑道:“黄……太守大人别来无恙。”
黄太守摆摆手,一副谦虚的模样,笑道:“诶,两年不见,路老板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
顾轻一阵肉疼,心中尽管将男子咒骂百遍,表面却依然恭敬。
他道:“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在下自是要注意些分寸,只是不知太守大人今日此举是何用意。”
顾轻下意识的又转起拇指上的那枚扳指。当然知道他是何用意,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当众自损颜面。
黄太守道:“路老板记性不太好,这三年之期可还没过呢。走吧,去本官那儿喝喝茶。”
“哦,刀架在脖子上请我去喝茶。”顾轻说是如此,可实际上那些官兵离他们至少还有三步远的距离。
黄太守啪一声合上扇子,脸色愠怒,斥责众官兵,喝道:“放肆,不得无礼,路老板可是本官的好嫖友,快把兵器放下。”
众人:……
顾轻汗颜,他没想到黄泰极居然敢当众这么说。
他干笑两声,道:“……真是不巧,今日事务繁忙。大人,咱们不如改日再约?”
黄太守摇扇的手一滞,身体往前倾了倾,饶有兴趣的看着顾轻。
“不去?”他剑眉一挑,语气随之变得古怪起来,又道:“你不去的话,这儿的所有人就得跟我走,路老板可想清楚了?”说完还得意的扯了扯嘴角。
顾轻眉间一蹙马上之人嘴角那抹邪笑让他记忆犹新。
不由遥想起,两年前初识黄泰极的场景。
那时候府州首家云上四季客栈开张,顾轻作为幕后东家,无需出面,无聊的不行,于是硬拽了楚才跑到当地最有名的风花雪月楼,想找几个淸倌儿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二人一进大堂,顾轻便被一个抚琴的淸倌儿所吸引,此人虽不是唇红齿白的奶油小生,但举手投足间那股清贵高雅的气息浑然天成,使人一眼,便觉得他与众不同。
顾轻高价点了这名淸倌儿,与楚才坐在他屋中,什么也不做,就听他抚琴。
几番交谈,顾轻得知,这淸倌儿名叫宁墨莲,本是权贵之子,后来因家里人犯了事,全家被流放,他则被仇人卖到此处当淸倌儿。
顾轻:“宁公子好巧的手,琴弦几经拨弄,清曲缓缓流出,真不愧是这风花雪月楼的第一公子。”
楚才从进门开始便未开口,此时竟破天荒的插嘴,他道:“自古名伶者,才高非貌皎。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说得好!”宁墨莲尚未开口,门便被推开,黄泰极一脸邪笑,跨着大步走了进来。
“哟,墨墨今儿居然接客了?”言语间竟带着些莫名的酸味。
宁墨莲细长的十指覆在琴弦上,止了琴声,本想解释,几次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既然要在此地经商,顾轻自是将这里能说得上话的人物都暗中调查了一遍,虽不待见满清,可初闻黄泰极此名,心中也是大写的服。
“这位公子,不好意思,宁公子今日是我的人,请你出去吧。”顾轻一切看在眼里,他悠闲的端起一盏清茶,小啜了一口。
黄泰极虚起眼睛,正打量着顾轻与楚才,不料他身后的小厮却跳了出来,指着顾轻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我家公子抢男人!”
“噗……”
顾轻没忍住,刚入口的清茶本不烫嘴,却因此话喷了小厮一脸,他捂着嘴直道歉。
诧异之际,黄泰极面露不悦之色,见小厮还要说些什么,他瞪了瞪眼,那小厮顿时泄了气,弱弱说道:“公子,蛋清知错,这就回府领罚。”
待小厮离开,黄泰极的视线又落在了顾轻身上。
“你可知我是何人?”
顾轻听他这么问,先是愣了愣,随后又脱口而出道:“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个基佬。”
见黄泰极有些懵,顾轻又十分随意答道:“哦,那是我们家乡话,意思是,你应该是个大多数百姓惹不起的人。”
黄泰极走向宁墨莲,一手搂上宁墨莲纤细的腰肢,把玩着他垂下的鬓发,幽幽道:“可是……你已经惹到我了。”
宁得罪君子,莫招惹小人,黄泰极是这府州的地头蛇,想到街头刚开张的客栈,顾轻心中还是有几分忌惮。他耸耸肩:“……那怎么办?”
黄泰极搂着宁墨莲腰肢的手不觉又紧了几许,宁墨莲吃痛,眉间微蹙,身子微不可见的挣扎了下,黄泰极斜眼一瞥,宁墨莲便低头沉默着,一动不动。
见怀中之人安分了,黄泰极才抬眼盯着顾轻,他道:“三年之内,不要让我碰见你,不然,你知我是这府州的地头蛇,若还想做生意,最好躲着我点。”
顾轻目光一沉,毕竟年少轻狂,他最是受不了这种恐吓,论黑吃黑,这种事,他也干过。
“行啊,那就试试,看你这地头蛇,还能做多久。”
……
如此,两年过去,顾轻几乎都忘了这件事,如今看来,真是自己这张嘴惹的祸,府州地头蛇确实没做多久,却跑到隆州做起了太守。
黄泰极在隆州做太守,自是不能将他府州的生意如何,可如今,人都落在他手上了,要那些生意还有什么卵用。
“行,我跟你走,放了他们。”
“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他们可以走,包括这些货。”
顾轻眉毛轻轻一挑,不知这黄泰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能让货先走,他求之不得。
他错开士兵,环顾了江岸,确定太守没有后手,抬脚便要跟他走。
“公子!不可!”
“四哥!不行!”
顾轻背着众人,抬了抬手掌,示意他们赶紧走。
他的手腕忽然被一只手死死拽住,他回头,只见顾岘复杂的注视着他。
“我跟你一起去。”
“……好。”本想拒绝,可当看到顾岘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时,他却说不出口。
“纳兰公子,你们先回宴州,他们……就拜托你了。”
纳兰再抬眼看了顾岘一眼,薄唇微抿,良久,才看着顾轻,清涵让自己跟着他,寸步不离,县衙之行他差点出事,自己本已不知如何跟清涵交代了,这次更不能让顾轻独自涉险。
于是,他也决心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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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准备启程回太守府,却忽闻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步调整齐的奔跑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金属的碰撞声。
漕运码头与客运码头相隔不远,即使在码头之上,也能相互瞭望。
众人听闻,声音像是从客运码头传来的,便都朝那个方向张望。
待声音靠近,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一片铁甲银盔,锐不可当,整个军队都弥漫着一股战场上才有的肃杀之气。
“奇影军!”不知是谁,突然高声喊道。
一位身披银甲的年轻将军,手持□□,骑着一匹通体赤红的骏马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这是靳州白鹿庄的破云马?那这位将军……”有些有点见识的人低呼道。
“啊!晋王!”终于有人恍然大悟,认出了这位银甲将军。
一时间,众人纷纷跪拜。
顾轻定睛一看,方才竟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他认出来。
也难怪,平日里的晋王,总是温润如玉,深情款款,尴尴尬尬。
而今,他那双少有的瑞凤眼中,没了平日里的含情脉脉,而飞起的眉尾也露出了几分桀骜与不羁,一身明光皑皑的铠甲更衬得他风姿英伟,这是顾轻从未见过的风吟晅。
风吟晅在人群中,一眼便瞧见顾轻,想到方才在来的路上所闻百姓之言,他脸色一沉。
“过来。”
顾轻一阵恍惚,怎么听晋王的语气,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可他毕竟是来救自己的,便听话过去,刚走两步,顾轻又停下了,犹豫道:“那个……他们……”
风吟晅没有接顾轻的话,而是幽幽的瞥了他一眼,他愣了愣,便不再多言,走了过去。
顾轻行至跟前,风吟晅抬手一指,食指定定落在黄泰极面前。
风吟晅看着顾轻,淡淡道:“他欺负你?”
顾轻受了欺负,突然有个人来为她撑腰,他又不是白莲花,怎会帮那黄泰极隐瞒?
顾轻撇撇嘴,抬头望着风吟晅,委屈道:“你不来的话,我估计能被欺负死。”
风吟晅见状闻言,细长的瑞凤眼中,竟有了一丝笑意,他转头盯着黄泰极,淡然道:“你是谁提拔上来的?”
黄泰极皱了皱眉,但还是向风吟晅行了一礼,答道:“下官是皇上钦点的隆州太守。”即使如此,他也并未下马,这让很多人看不清状况。
风吟晅注视良久,才道:“你就是淑妃的外甥?”
黄泰极咬了咬牙,眸中闪过无奈,低声回道:“……是”
风吟晅将手中的□□扔给了身边的士兵,一把将顾轻捞上了马,坐在他身前,二人同乘一骑。
一时间百姓哗然,可能是没想到晋王竟真如外界传闻一般,是个断袖。
手中缰绳往右一勒,马儿掉了个头,风吟晅回头,瞟了一眼被黄泰极包围的众人,对黄泰极慢悠悠说道:“抗旨不尊,再有下次,你的靠山也救不了你。”
双腿一夹马肚,破云马一声长嘶,载着二人,在夕阳下绝尘而去。
马背上的顾轻心中有些不平静,他感觉今日被前来救他的风吟晅狠狠地勾引了一把,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禁有些小激动。
这男人,真他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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