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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年节将至


  再过两日,宝应也要进入春假模式。近乡情怯,她两次旬休未归,害一场大病,本来就没几两肉的小身板,实在瘦弱得寒碜。现今的世道,要寻出她这样羸瘦的小娘子,也是难事。

  设身处地想,她这风吹就倒的身板,湮灭五官美感的黄脸膛,有什么吸引异性的资本?再虑得世俗长远些,她家世寒微,只会成为谢清音的负担,尚未发育的体魄,也难为大家族开枝散叶呵。

  宝应久病初愈,怕到时候父亲过分焦虑,每日都强迫自己多吃。尤其想到后日便归,深恐父亲又为她忧心,吃起饭来像可笑的土拨鼠。

  郑瞻这等钟鸣鼎食的家伙,实在看不了她粗俗的吃相。一沉下脸,将她手中筷拍掉在地上:“你是饿死鬼投的胎?”宝应白他一眼,噘着嘴不高兴:“我不吃多些,脸色不能看,爹爹定要忧心。”

  郑瞻轻轻拨弄她的脑袋,尽量忽视手中的黏腻感,笑得慵懒温柔:“傻丫头,你伤寒已愈,他有什么可担心。倒是清音,他单身独骑,你就不担心?”宝应哼哼道:“谢学兄往年不也如此。”

  郑瞻一眯眼,转转眼珠儿,轻笑道:“他这几日,连连嘱咐我看顾你,对你牵念的紧。不想,你对他如此冷漠。”宝应不理他,将地上竹筷拾起。洗净了回来时,发现她的餐盘消失了。气恼地瞪着毫无歉意的罪魁祸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宝应回到房中,将要来的红苕放进炭盆,用棍子拨弄到火底去。

  净了手,开始收拾行装。铺开包袱皮,要带回的衣物书籍分堆放好,放入包袱扎束结实了。

  收拾好了,她呆坐在床上,忽觉房中空旷寂寥得紧。眼皮莫名得酸涩,有点想哭。

  外面阴风呜咽,天空惨白得厉害,想想明日归家,也是麻烦得紧。这寒风要怎么挡住?想到日夜辛苦劳作、全副心血倾注于她的爹爹,伤感倏忽烟逝。

  她拎起棍子,拨弄盆中炭火,三个小红苕看来熟了。

  将红苕拨弄到地上,宝应找了块旧麻布,将热烫烫的小零食包起来,转移到桌案上晾着。

  正想寻本书读读,听得一声突兀门响,迈着大长腿的郑瞻不问而入,理直气壮得可以。

  宝应睨他一眼,倒不管他。挡住桌案上的红苕,用麻布包起一只,开心地剥起红苕皮。

  郑瞻居高临下,见杨宝应将食物置于书案,手上也染得黑漆漆,忙得不亦乐乎,厌烦地一皱眉——这邋遢丫头,谢兄怎能心悦?他的如意算盘多半要不如意了。郑瞻心里厌她不可教,将她剥好的小玩意儿夺过来,顺手便要扔到窗外。

  杨宝应急慌忙抱住他高扬的手臂,着急地嚷嚷着:“郑学兄,好学兄,求你了,好不容易向庖者讨来的。”

  郑瞻见她着慌,更不愿如她的意,换只手坚决要扔,宝应大叫一声,跳起来,咬上了他的手臂。她牙口再好,也奈何不得他自幼打磨的筋骨。

  郑瞻嗤笑一声,乐道:“猪圈里的吃食,也值当你这样。”宝应一跳一颠地,想要夺回零食来,终于发现,自己简直无聊——论身高、论武力、论无聊,哪一样是他对手?

  这么大块头,她无法赶出去。沮丧地叹口气,不能武力取胜,只好智取了。

  她弯过手臂,从背后又拿一只红苕,两手剥着,忧郁地叹息一声:“郑学兄生于簪缨世家,不知贫家小户的生计。我与爹爹乃是外姓,村长以此为由,不让我与爹爹入籍,没有田地可耕,却须缴纳官府的田赋、丁税,还有免役钱。哼,村长不仁,巧立名目还要盘剥。学兄道是猪食,学妹幼年常烹此为餐,偶然拿了烤吃,邻人便道爹爹把我惯坏了,颠来倒去说个不停。”

  宝应剥去大半皮,露出黄澄澄的鲜亮内容,轻轻咬下一口。

  抬头见郑瞻若有所思,看定手中刚才夺过来的红苕,忽然也咬了一口。宝应忙又说道:“郑学兄也许不知,积古之人将红苕视作‘长寿之食’,《本草经》中也注:甘薯补虚,健脾开胃,强肾阴。你说有人将其权当猪食,实在暴殄天物。想必是富庶州县干出来的事。”

  郑瞻似笑非笑看着她,究竟不再言语,将手中零食几口吃完,淡淡对宝应说道:“你也不必多言,非是不让你食。你须留心吃相,即便与谢兄不能善始善终,将来也好寻婆家。”

  宝应沉了脸,冷哼一声,扭身背对着他。本欲离开的郑瞻,倒不急着走了,走近去按住她双肩,嗤笑出声:“你不会以为,生作女身,有些才识,就对谢兄这等门阀子弟,也可手到擒来吧?”

  宝应冷哼一声,翻个白眼:“我爹爹亦为男子,我怎会轻贱男子?门第悬殊,前程殊途——”说到这里,宝应生了泪意,一把推开身后郑瞻,走到床榻边,噗通一声趴在被褥上,肩膀一耸一耸,似乎在哭。

  郑瞻不容她回避,揪住肩膀将她掰扯起来——他常时不会如此强迫别人,只不过,杨宝应是他可以强迫,而不必付出代价的人。

  “我与谢兄自幼相识,或能助你心想事成。”宝应挣扎不开,冷冷瞪住郑瞻,忽然扬眉轻哂,扭着脸叹道:“我之情爱,仿佛花开,荣华萎落,皆有我的自在。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郑瞻莫名领会她话中深意,定定看她一眼,放开她,喃喃念叨一句:“莫非真个小觑了她?”

  二日过去,终于踏出山门,宝应似解脱枷锁的兔子,心中欢快得无以复加,在满目人形里张看,看到在阶下翘首以待的父亲。他发上有了霜迹,宝应像个敏捷的兔子,左跳右冲,喊着“爹爹”,跳进他怀中。

  宝应爹瞟了眼四周,从阿廖手中接过绒衣,圆圆实实罩在闺女身上。

  不常笑的人一旦笑了,那便是甜蜜的馈赠,她捏捏闺女的脸蛋儿,问道:“宝儿,与你一块的小郎呢?”宝应神情一暗,抱着她父亲胳膊,轻声道:“爹,回去再说吧。”

  宝应爹看着面色如常,心里却七上八下。他不知女儿交好人的名字,女儿叫他“罗学兄”。

  云深书院死了个罗姓学子,消息在杞县传得尽人皆知。他心知像女儿这等出身,进学是唯一晋身之阶,可是最近,他时常焦虑、恐惧而自厌。书院对他,是遥不可及的地方。闺女在书院里,冷了饿了,生病了,受欺负了,他无能为力不说,还是最后得信的一个。哎,世上的事总难两全。

  宝应爹正胡思乱想,忽听女儿惊呼:“爹爹,这是谁家驴车?”宝应爹抛开心绪,搂住女儿道:“这是爹爹自己打制的。”便见女儿欢呼一声,就着阿廖的手,登上马车,进入车厢,撩开车帘子,欢呼道:“爹爹,你快上来。”

  本欲回家后再与父亲详细说,既有了马车的私密空间。

  宝应便放低声浪,说起了前因后果。至于从采薇阁搜到了物什,且交给了当朝大员之子。宝应左右权衡,决定暂时向父亲隐瞒。爹爹虽也知书识礼,不是寻常的乡野愚夫,但这其中牵涉之事,远非寻常读书人能够拆解。宝应恐怕爹爹不慎,将来做了无益之事。

  马车走得平稳,行大半个时辰,从西门入杞县城。穿过东西向的中街,折转两三道小巷,宝应闻见腊梅的清香,宝应忙问父亲:“先生在家吗?”

  父亲点点头,宝应心内欢快,又旋身坐定。听见外面小儿欢喜叱呵,奔跑着翻风车的动静,还有氤氲在湿冷空气中的,桂花酿、蒸糕、抄米的香气,院墙背后人家的闲语声……——这是家的味道。宝扑进爹爹怀里,幸福地喟叹。

  前面吱悠一声,马车停了下来,听见阿廖在外面说:“郎主,小娘子,到家了。”

  小宝爹便先下车,将小宝半抱下来。宝应闻见浓郁的肉香,冲她爹嘻嘻一笑,跨过门槛,进到院中。

  小院收拾得干净整洁,院中地面乃灰砖铺砌。平整中还见砖隙中褐色的土砾,土砾中有许多顽强的小草。

  与小草苍色相映衬的,是东墙下几枝细瘦的梅株。看她们枝叶疏落,花儿也含苞待放,尽是些可怜丢丢的花骨朵,宝应向她爹笑道:“爹爹,今年腊日,是不是比往常冷些?”

  她爹点点头,摸摸她脑袋,“还能闻见牛粪味?”宝应眉间褶皱着,“隔壁出什么事了?”

  她爹道:“倒没什么事,他家的大郎嫁给夏坊的富户,他们搬到左近了。”宝应看了她爹一眼,瞅着房门紧闭的南房,“爹,你的木工房怎么了?”

  宝应爹道:“宝儿,爹爹将隔壁房盘下,木工都在那边做。”宝应不解地看她爹:“爹,你哪里来的银钱?”宝应爹无奈道:“宝儿,别怪爹爹,寿材比寻常木器赚得多些——爹爹现下只接寿材的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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