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旧时痕 四
晚饭后,五十弦坐在凉亭的扶栏上消食,今夜月朗星稀,万籁俱寂,凉风习习,荷香阵阵,正是散步的好时节。她本想邀青鸠一起,顺便还能下下棋消磨消磨时间——她近来睡眠不甚好,总是噩梦不断,以致于她越来越不想睡觉,越来越晚睡觉,眼圈下已有些阴影。
然,青鸠冷淡的拒绝了她,他说他要洗碗打扫卫生,岛上许久没人照看,枯叶灰尘蒙了厚厚一层,有碍瞻观。
这个理由实在无懈可击,五十弦不得不放弃邀他一同赏月的念头。
弯弯的半弦月倒映在清澈见底的荷塘里,有青衣鱼拖着两叶长长的尾浮游而过,漾起条条纹路的痕,倏尔消匿于层层叠叠的荷叶中。皎洁的月色下,含苞的花朵吐出樱粉色的蕊,似含羞带怯的少女。
暗红的长发在夜色里变成纯然的黑,流瀑般坠入静谧的河,招来数只鱼儿欢快嬉戏。
一声长叹从微阖的唇瓣中吐出,她靠在凉亭的梁柱上,微仰着头望着闪烁的星辰,沉静的眸子幽若深潭。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她状若无所谓,亦在努力接受,可还是不可避免的感觉惶惑不安。她这一生自以为平静无波,即便九死一生的事情遭遇了多次,姑且也算是安安静静,没惊起什么大的动静。谁知她一觉醒来,便有人告诉她,她中了失忆咒,丢了九世的记忆,她还有一个儿子。
与这些震撼的消息相比,她的破相失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她抬手抚上右眼,没人知道她的右眼中了不死鸟的毒,看不见了,她也没说,她已足够令人担忧,不愿再添新愁。看不见就看不见罢,除了视野狭窄一些,行动时不便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与她丢失的九世相比,没什么大不了的。
与她突然冒出的儿子相比,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贝齿将殷红的的唇瓣咬得发白,冷寂的眸中渐渐起了雾,她埋首于屈起的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个姿势她保持了很长的时间,就在她觉得为了区区一只眼睛这般低落委实不像话终于抬起头打算抹一抹泪的时候,猛地发现凉亭外的一株山茶树后站了一个人。她心中一悚,猛然起身,匆忙中重心一个不稳,摔进了荷塘,扑腾起好大一朵水花,顺势又呛了两口水。
她狼狈地从水中冒出头,将潮湿的长发往后捋了捋,缚眼的绷带沾了水,盖在脸上很难受,她一把扯了下来,狭窄的余光里瞥到来人已到了她面前。她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抬眼望去,这个一身玄衣面貌清秀的男人不是昙晔又是谁?
昙晔看到她脸上可怕的伤痕,脸色大变:“怎会……”
“你来干什么?”五十弦从水中爬上来,一阵凉风拂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昙晔脱下外衣给她披上,五十弦并未拒绝,裹着他的外衣坐在扶栏上,下巴抵着膝头,难得没给他脸色瞧,虽说也不热络就是。
“深秋夜凉,你大病未好,青鸠怎么也不仔细照看着,让你穿这么少在水边待着。”
水珠顺着发丝滴滴答答的往下坠,五十弦偏着头将长发拨到一边拧干,不咸不淡的回:“魔君殿下什么时候也这么关心我了?可真令人受宠若惊。”见他不答,手上动作顿了顿,低垂的眼眸瞧不清情绪,淡淡地道,“你是来替烟珑求情的?”
昙晔在另外一边的扶栏上坐下,望着清冷的半弦月,寂然问她:“殿下恨她吗?恨烟珑与容斐帝君吗?”
五十弦脱掉布靴,将靴子中的水倒出来,又脱掉白袜,拧干,然后将鞋袜搭在扶栏的另一头上晾着,将双脚探入水中洗了洗。水很凉,冰得她脚心一阵阵的麻,她忍不住瑟缩了下,水波荡漾的河面倒映出她不甚明朗的面孔。
她望着明镜似的水面,清冽的嗓音在冷月清辉下幽幽响起:“如果那日,我杀了烟珑,你会恨我么?”
掩在宽大袖摆下的手,缓缓地捏紧了,昙晔侧首望向她,望向她苍白的容颜。她和烟珑一样还只是个小姑娘,她本该像珍宝一样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她本该不谙世事、单纯任性,她本该天真烂漫、完好无暇。可他眼前的她,为何这样得千疮百孔、沧桑疲惫?
昙晔的心微微刺痛了:“即便有一天,我会怨恨全世界,我也不会恨你。”他如此说到。
一条青衣鱼忽然跃出水面,鱼尾差点拍到五十弦的下巴,吓了她一跳。
她瞪着眼睛愣了许久,半晌,道:“我知道了。”起身,将外衣还给他,提着鞋袜,光脚往桃源殿走去。
昙晔没有再跟过去,许是开不了让她救烟珑的那个口。
待行至那株山茶树前,她脚步略停,叹息道:“明天,我会去见见天君。”说完,也不看他,继续抬步往前走。
破了一角的月亮门外,青鸠拿了件狐裘披风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她,也不晓得是站了多久,听到了哪里,许是怕打扰她和昙晔谈话,才没进去。
她禁不住又打了几个喷嚏,疾步走过去,任由青鸠将披风与她穿上。他看着她出去散个步都能弄得个落水狗似得,欲言又止。
五十弦知道他又要教训她不爱惜自己,可她实在冤枉,毕竟受到惊吓落水这事,不是由她自己的意识控制的。
她拒绝了他要为她拎鞋的举止,胡乱将鞋仍在地上,脚半穿半露的塞进去,就往殿子跑。
青鸠在后面不慌不忙的补了句:“东皇帝君过来了,带着行李,说要住在这儿。”
五十弦脚步一磕,“唰”的甩出去一只鞋,回头瞪眼:“哈啊?”
“帝君说……”青鸠刚要说什么,突地望着她背后,住了口。
五十弦顺着他的视线扭过脖子,但见花木扶疏中,青衣墨发气质冷冽的妖族始祖东皇帝君正一路分花拂柳的走过来,手里……唔,提着她的破布靴。
五十弦额角青筋跳了跳:“你怎么来了?”这类的话她今晚已经是第二次说了,果真应了那句老话,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东皇行至她面前,皱了皱眉,将鞋子放进她手里,然后在五十弦的怔愣里将她拦腰抱起,边走边道:“你不愿住在封渊,我只好来迁就你,毕竟我可是在妖族众长老面前真真切切的说过你是我的帝后。倘若我们分地而居的消息传出去了,说我为夫人所弃,着实有损我的颜面。”顿了顿,他轻描淡写的道,“这怎么可以?我可是个十分要面子的人。”
五十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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