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迷神引 三
五十弦一睁开眼，看到床顶精致的雕花，有丝茫然，万籁俱寂，仿佛这世间只余她一人，她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抑或在现实，直到冰凉的手指在她额心轻轻敲了一记，伴随着熟悉的嗓音：“醒了还发什么呆，背后还疼么？”
她捂着额头奇怪的瞅着他：“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昙晔怕你死在幽冥司要他担责，派人来招摇山叫我带你回来。”宴兮帝君啧啧轻叹，“才两天没见你，你就把自己折腾得要死不活，真不知道是造了什么孽。”
“师父，民间有句话叫‘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还有一句‘父债子偿’，我寻思很久，觉得我这么倒霉，一定是你造孽太多。”她吃力地坐起身，说，“别人惧你位高权重，不敢对你出手，只好让我偿还。”
他吊着眼角看她，皮笑肉不笑：“怎么，你还得不开心？”
五十弦咧着嘴角干笑：“开心。”
宴兮满意的点头：“你开心就好，九歌煮好了饭，你快洗漱洗漱，起来吃饭了。”
“她怎么来了？”
“来见你最后一面啊。”宴兮又补了一句，“哭得可伤心了，还给你准备好了花圈，全是用你山上的红茶扎的，你看看可还满意。不满意，我给你退回去，叫她重扎一捆来。”
五十弦面如死灰：“不用麻烦了，她的手艺我放心。”毕竟九歌也不是第一次给她扎花圈了，五十弦掐指一算，相识这么多年来，九歌扎的花环可以绕桃源岛十周了。俗话说“熟能生巧”，依九歌目前的手艺，以后失了业，也不用担心生计，开一家丧葬一条龙铺子，绝对生意兴隆，事业蒸蒸日上。
五十弦有的没的想了许多，终于想起正事来：“青鸠呢？”
“昙晔说青鸠的伤不同凡响，幽冥司有一汪圣泉，每日一泡，有益身心健康，就把他留下了。”宴兮眉峰一挑，“听说你昨夜去找昙晔打了一架，被他的侍女捅得这一剑？你姑且也算是长生大帝与本君仔细调|教出来的徒弟，怎么连个侍女也打不过？这传出去，名声可不太好听啊，那些本就反对你坐战姬之位的，又该在背后嚼舌了。”
“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难道能堵住他们的嘴不成？再说，谁稀罕这个破战姬的名号啊。”五十弦下床来，扯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她直抽气，他招了招手，示意宴兮搀她一下，宴兮恨铁不成钢的把胳膊伸过去，她一把抱住，艰难地站起来，喘着气说，“对了，你看过青鸠的伤么，有没有什么头绪？巫咸说回灵山拿个药，结果一去不归，我怀疑他是治不好，没脸回来见我了。”
宴兮反问道：“巫咸都没辙了，你觉得我会有辙？”
“……也是。”五十弦又问，“那你觉得谁能有辙？”
宴兮沉吟片刻：“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救青鸠，估计还是得找到凶手才行啊。”
“凶手吗……”五十弦眉目阴郁，“青鸠一向沉默寡言与世无争，从未得罪过谁，除非——是冲着我来的。”
“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你得罪的人那么多，能数得过来么？”宴兮跨过门槛，叮嘱她，“注意看脚下，别跌着了。”
五十弦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她仰起头，一双眸子沉寂而冰冷，如凶狠的猛兽：“师父，我的仇人的确很多，但是能在幽冥司的地界出手伤人的可不多。”
宴兮蹙眉：“你想到了谁？”
她顽皮的回：“跟师父您想得一样。”
“那你打算怎么做？去打一架？”
她摇头：“长生大帝君曾经对我说过，‘暴力是弱者的武器，真正的强者是懂得隐忍的人’。那时候我不懂，但是现在，我懂了。”她放开他的手臂，轻轻松松跃过门槛，张开双臂脚步轻快的转了一个圈，纤瘦的背影宛如一颗小小的松树，笔直得挺立着，“他既留下青鸠一口气，便是想引我出现，等不到我，他没了耐心，自会找上门来。”
“如果他沉得住气，不来找你呢？”
她轻轻笑开，笑声清脆如铃，相当悦耳：“企图用青鸠来激怒我，可见他非常愚蠢，愚蠢而自负。”她偏过头，看向他，笑靥苍白，“你说是不是呀，师父？”
宴兮望着她背后扩散的血痕，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他这个傻徒弟，隐忍是好，可也极痛啊。
等待的时间是极其无聊的，宴兮担心放她回桃源岛，她会睹物思情，积郁成疾，便留她在招摇山，也方便照顾，九歌放心不下亦留了下来。
五十弦倒觉得九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宴兮师父也。瞧她整天眼巴巴地瞅着宴兮，真是片刻也不离的。
五十弦撑着下巴瞅着她：“司命星君知道你来这儿了？”
“嗯。”
“他同意了？”
“嗯。”
“他不是准备卸任，把工作全扔了你了么，你怎么还有空过来？”
“嗯。”
五十弦挑了挑眉，顺着九歌的视线望过去，宴兮正拎了一口水壶给药圃的药草浇水，她颇为有趣的探问：“说实话，你借口照顾我是假，趁机偷窥师父才是真罢。”
“嗯。”
“你喜欢师父？”
“嗯。”
“想当我师娘？”
“嗯……噫？”九歌突然反应过来，转回头，瞪着端无弦，白嫩的脸皮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解释，“不……那个……我的意思是……我、我、我……”
五十弦摸着下巴表示：“唔，我倒不拒绝多个师娘，要不要我帮你一把？”说完，不待九歌反应，便朝宴兮招手道，“师父，有个姑娘说想要当我师娘，你也老大不小了，要不要考虑看看啊？貌美如花哟，包君满意。”
宴兮拧起眉头，忍耐着把水壶砸到她脸上的冲动：“你要是无聊就去东皇太一那跑一趟，替我取个东西回来。”
“是是是。”五十弦恭恭敬敬地一拱手，“不知师父大人要徒儿去取什么呀？金银珠宝，或是貌美师娘？”
宴兮眯起眼：“你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她举手求饶：“好好好，我不问了，马上去，马上去。”
东皇太一住在九重天外的一处极偏之地——碧落崖。
听说七百年前，他不知何故，突然离开长居之地北俱芦洲，搬去碧落崖，整日与云山雾海奇珍异兽为伍。他搬得隐秘，知晓他如今住处的人少之又少，宴兮也是不久前才从九歌那听说的，至于九歌是从哪打听来的，他就无从得知了。
五十弦拎着九歌画的地图，一路摸到了碧落崖，然后蹲在云朵上来眺望苍茫云海陷入了茫然——这入口到底是在哪儿呢？
她撑着下巴琢磨许久，没琢磨出结果，便在崖底随意挑个位置落了脚。
碧落崖的草木忒不友好，她刚一落地，便被横出来的枝桠子在脸上刮了道火辣辣的痕子。她并不是在意皮相的人，用手背胡乱一擦，继续往前摸索。
渐渐地，能闻到淡淡的花香。
与昙晔院子里的香味有些类似，却又不尽然。
幽冥司阴气重，开出的花比寻常的更美丽、香气更浓郁，却也透着一股阴冷与不祥。
而这里的花香是清淡的，有着属于混合了阳光与泥土的特有的气味，与桃源岛的山茶倒有些相似。
碧落崖底草木茂盛，遮天蔽日，落叶堆得极厚，一脚踩下去，跟踩在棉被上似得。五十弦走得慢，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弄湿了一双鞋。有陌生人闯入，鸟兽受到惊吓，躲在树木后，小心翼翼地瞅着她，她身上并无杀气，可那一身的气势让猛兽不敢轻易上前。
走了小半个时辰，五十弦终于走出了林子，她大伤未愈，不能轻易运功，走了这么久，额上早已汗湿，累得气喘吁吁。
湿鞋黏脚，她走得不舒服，索性脱了鞋子拎在手上，裤腿也卷到了膝盖。琢磨着在拜访东皇太一前，得整理下自己的仪容，以免丢了宴兮师父的颜面。宴兮活了这大把年纪，没别的癖好，就是特别要面子，常常教导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关乎他的颜面，在外千万不能让人随便欺辱了去，折了他的颜面。是以她打架从来没输过，吵架吵不过了，直接动手将对方打趴下。
宴兮又说他这一生，真正放在眼里的对手没几个，除了当今天君，便只有三清圣境的三位老祖，以及远古妖帝东皇太一。东皇太一现已将妖帝之位传给容斐，并无要职，五十弦本无需以尊位相待，不过他毕竟比宴兮的年纪还要大些，她也不敢太放肆，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
没成想，在河边竟遇到了午后垂钓的东皇太一。
他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便看到一身狼狈的五十弦。
她提着鞋子，卷着裤腿，乌发凌乱，脸上还有些血痕，像是刚跟野猫打了一架。
五十弦尴尬的杵在原地，没了反应。她远远地看到个人影，以为是碧落崖的小厮，正想着洗个脸顺便问个路，让他通报一声，谁成想这个人竟是东皇太一本人。
她不妙的想，宴兮师父的颜面这下可丢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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