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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迷神引 二


  

  入夜时分,桃源岛飘起了大雪。

  团子大的雪花漫天漫地的泼下来,很快将桃花殿妆点得一片银装素裹。窗扇半开,风卷冰雪入屋,落在女子苍白的脸上,融化成一颗泪滴,缓缓坠落,点缀成凄冷的颜色。

  她被突然惊醒,一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茫然四顾,目光在触及躺在床榻上的病人时顿住了。

  青鸠面色青白,印堂发黑,透着浓浓的死气。

  巫咸迟迟未归,她隐约听到他说要回灵山取一味珍贵的药材,灵山虽远,但也不至于远到来回需要花上3个时辰,他难不成是用双脚走回去的么?

  她蹙眉行至病榻前,素白的手指微抬,凝聚出一团红色的光球,轻轻按在青鸠眉心,便见白光骤闪,病榻上不见了青年颀长的身影,只有一只雪白的九尾狐。

  她扯过搭在衣架上的披风将它裹起来抱在怀中,趁着朦胧月色出了门。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幽冥司,往生殿。

  夜,浓重而漫长。

  往生殿深幽的走廊下亮了四盏冥灯,映着天边明月,倒也亮堂。

  昙晔今晚心情不错,叫侍女在走廊前的空地上摆了一张石几,布了几道下酒小菜。院子里的蓝花楹四时不谢,开得茂盛,叫这晚风一吹,凭空下了一场花雨,景致甚是曼妙。

  幽冥司地质不好,花木极难养活,曾几何时,彼岸花开遍黄泉路,灼灼其华,美得惊心动魄,后来叫老祖宗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黄泉路从此寸草不生。

  往生殿里的这几株蓝花楹还是很多年前折疏帝姬种的,蔫了吧唧的挣扎了很多年,竟也活了。他也是越看越喜欢,勤勤恳恳的给它们浇水、施肥,他堂堂一位魔君,这么劳心劳累的养着,真养死了可太对不起他。

  侍女见他酒碗里空了,又给他添了一些。

  昙晔握着酒碗举到齐眉处,仔细端详上面的花纹,碗上绘得是各种姿态的芬陀利华,洁白的瓣、樱色的蕊,煞是美丽。他不由得想起那个花妖青庭,她总是穿一身浅绿色的裙子,头上插着一根碧色的簪子,模样十分清秀乖巧。

  她既在仙籍,名字自然是记在生死簿上的,她死了后,他翻了簿子仔细看过,名字的确是消失了。可昨日,府判前来报告说,生死簿出现了点问题,本该消失的名字突然又出现在簿子上。

  那个名字,正是青庭。

  这种情况,昙晔执掌魔界三万年来还是第一次遇到,实在摸不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若说是活着,总该寻到一丝气息的;若说是死了,这个样子又不像灰飞烟灭了的;若说是复生,更不可能,无论神仙抑或凡人,一旦灰飞烟灭,就失去了轮回转世的机会,是彻底的消失。

  除非,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昙晔蹲在往生殿琢磨了大半天终于琢磨出了一个结果,然而这个结果比没有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若是小战姬能因此得到一点安慰,也挺不错。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把这看起来还挺不错的消息通知五十弦,便觉一阵邪风劈头盖脸的扑过来,又冷又刺人。他抬头就看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直挺挺的杵在自己面前,怀里还揣着什么东西,鼓囊囊的,跟母袋鼠兜着一窝小袋鼠似得。

  昙晔有趣的瞅了半晌,然后咧开嘴巴:“噫,战姬兴致不错呀,大半夜的找我喝茶?正巧,我刚得了几坛西凤酒,滋味不错,你也尝尝。”

  五十弦披着个漆黑漆黑的斗篷,站在这漆黑漆黑的夜里,特别像人间收魂索命的黑无常。

  她没说话,宽大的帽兜下只露出一角尖削的下巴,昙晔分明看不到她的眼睛,却觉得她正冷冰冰地瞪着自己,瞪得他内心发慌。他轻咳一声:定了定神,道:“额,你是来找我打架的?”他的年纪比五十弦长不了几岁,她又从不在意尊卑秩序,因此他很难在她面前端出一族之君的架子来,相反地,还有些怕她。这种“怕”大抵是源于对她的内疚,毕竟在青庭那事上,他护了烟珑,罔顾了她的心情。虽说他是为了她好,不愿她闹得玉石俱焚,然终究他是站在了烟珑那边,站在了三界和平上,将她当成了牺牲品。

  仙界决定息事宁人,对此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越加刻苦修行,几乎到了自虐的程度。后来宴兮帝君瞧上她的资质,想要收她为徒,长生大帝亦觉她离开昆仑那个伤心地兴许对她正好,才放了手。

  人人都说这任战姬脾气差,可在昙晔看来,她是隐忍而怯懦的——是因怯懦而隐忍,还是因隐忍而怯懦,昙晔也弄不清楚,只是每当看着她,心底便觉不忍,想多纵容她一些,因而她才能入往生殿如入无人之地,幽冥司莫有阻拦。

  五十弦没说话,昙晔握着酒碗也不再开口,她这副模样大约是生气了,他还是不要自找死路的好,万一她此番前来当真是为了补青庭忌日的那一架呢?唔,他其实是拒绝的。

  昙晔正兀自正琢磨着,倏然狂风大作,纷飞的蓝色花瓣中,她帽兜滑落,一双眸子冰冷如刀,皎皎白月下,袖口冷光微晃,不见她如何动作,转瞬已到了昙晔近前,动作迅如闪电,直取昙晔命门。

  她这杀气腾腾的模样可不是开玩笑的,昙晔大惊,双足轻点,向后疾退,她却比他更快,截住他的退路,反手横切,昙晔退无可退,抬手硬抗,锋利的匕首切开手臂的皮肤,血色的珠子四溅,侍女见他受伤,立刻拔剑加入战斗。

  五十弦与昙晔的武功本就在伯仲之间,她蓦然突袭,昙晔猝不及防,才为她所伤。此时又有身手超群的贴身侍女相助,不多时,五十弦便落了下风。其实,依五十弦的身手,本不该这么快就有所不敌,然而她此时心神大乱,招式全无章法,自然不是两人的对手。

  激烈的搏斗中,五十弦怀里的东西脱了手,她一门心思要接住那个小狐狸崽子,没能躲过背后的杀招,昙晔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侍女的剑刺穿了她单薄的脊背。

  她抱着小狐狸,跌跪在巨大的蓝花楹树下,黑色的斗篷掩盖了背后的鲜血,一动不动,沉寂如雕像。

  昙晔迟疑地唤她:“小弦……”

  她仰着头,望着一树蓝花,幽幽地道:“昨天傍晚时他还好好的,我一转身他就不见了,东皇说是被你的人叫走了,等他回来,就变成了这幅模样,再也没醒来,也许永远都不会醒了,就像青庭一样。”

  她说:“昙晔,当我弄丢青庭的时候,就决定了,以后谁也不要,谁也不想要。没有得到就无所谓失去,可是等我回过神来,青鸠好像又成了第二个青庭。我何时得到的呢,竟又在此刻失去了……”

  昙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怀里揣着的竟是青鸠。昙晔满腹狐疑,他昨日的确是派人寻青鸠来幽冥司一趟,核实关于青庭的一些事,青鸠走的时候还好好地,怎会遭受如此重伤。然此时可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五十弦这一剑伤到了要害,若不及时救治,恐有危险。他连忙吩咐侍女去请十巫,并将她连人带狐狸崽子的抱进屋。

  她失血过多,虚脱无力,软弱得偎在他怀中,模模糊糊地强调:“青鸠既然是在你这儿伤的,我定然是要把账算在你头上的,如若他当真有个万一,我绝对不会再像当年那般忍气吞声了。”

  昙晔面色沉重:“我知道,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那一剑刺得太深,伤及肺腑,巫姑言五十弦身子太弱,旧伤累累,需得仔细照看,便留在了幽冥司过夜,其他八巫暂且回了灵山。巫咸昨晚被五十弦带走,至今未归,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凌晨的时候,五十弦果然起了高烧,梦呓不止。昙晔忧心忡忡,在殿子里走来走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巫姑瞧着心烦:“殿下,您能不能安静点,老身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您再把老身给晃瞎了。”

  昙晔无语地望着这个自称“老身”的女人,除了一头银发符合她的说辞外,那一张纯真如少女的面孔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否则,怎么能与容斐大公子传出一段桃色绯闻,闹得死了师徒。

  不过,他可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事,这个女人看似无害,手段却比谁都毒辣,他可不想被她毒死。

  昙晔搬了张凳子在床榻边坐下:“小弦怎么样了?”

  巫姑不冷不热的道:“跟那边的狐狸崽子比起来,她的伤跟被野猫挠了一爪子没甚么分别,死不掉。”

  昙晔这才放下心来,瞅着软榻上的狐狸崽子,一颗心又悬了起来:“青鸠的法术不弱,究竟是谁伤得他?”

  “殿下当真不知?”巫姑眼眸横扫,讥诮道,“昨日除了他,还有谁来过你的幽冥司,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有数吧?”

  昙晔前后一琢磨,心中一冷:“不会是……”昨日他与青鸠谈完话,发现烟珑正站在门外,她手里提着两坛西凤酒,笑吟吟地说得了好酒第一个想到他,就送来了。他喜不自胜,想留她一起花间浅酌,烟珑推辞说已经约了别人,便与青鸠一同走了。现在看来,他们回去的路上,必然是有了纠纷。

  “除了烟珑公主,还有谁敢在你幽冥司伤人,有能力、有胆子在你幽冥司伤人?”巫姑轻哼,“那个丫头当真越来越过分了,仗着有她爹撑腰,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巫姑不无讽刺的道,“说起来,她能如此骄纵,这里面也有殿下的功劳呢。”

  巫姑这话,就像一根刺,扎进他心口,昙晔想说什么,却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良久,昙晔才道:“这事,还请大人暂且瞒着小弦。”

  “怎么?都到了这个关头,你还要偏袒她?“巫姑难得动了怒,言语刻薄,“殿下倾心于烟珑公主,时刻维护,情理之中,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弃战姬的委屈于不顾,会不会太过分了?”

  昙晔面色沉郁:“烟珑欠她多少,我还她多少。”

  “这是两条命,你还得清么!”巫姑忍无可忍,起身,“老身医术浅陋,救不了青鸠,殿下你看着办吧!”说完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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