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迷神引 一
已经整整一天了，从日暮到破晓、再到日暮。
青鸠依旧昏迷不醒。
五十弦抱膝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蛋黄色的霞光一动不动。
屋子里充斥着浓郁的药草味，青鸠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察，仿佛垂在悬崖上的一根蛛丝，轻轻的吐息也会让这根蛛丝断裂。所以她不敢动，甚至屏住了呼吸。于是剩下的，便只有巫咸忙忙碌碌的脚步声。
她昨日去灵山把他从被窝里抓出来，秋实殿的侍从吓得不轻，纷纷前来阻拦，她下手没轻没重的，伤了不少人。
巫咸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巫咸催得急了，她一开口，竟落下泪来。
珍珠般的泪滴，扑簌扑簌往下掉。
她的脸上却只有空洞与茫然，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哭。
巫咸这才觉得大事不妙，连忙拾掇了攒了一辈子的珍贵药材，跟着五十弦来到了桃源岛，也知道了她如此异常的理由。
果真是出了事，还是大事。
青鸠伤得极重，奄奄一息，巫咸喂了许多续命的药材，才捡回了他一条命，可他还是迟迟不醒。巫咸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找到了青鸠昏迷不醒的理由，却彷徨于该不该告诉五十弦。
她因青庭之死对烟珑本就恨之入骨，若是得知将青鸠重伤至此的正是烟珑，恐怕——巫咸捋着花白的长须望着五十弦摇头叹息，曼珠沙华生长在魔界生死之地数十万年，虽修得人行不过数万年，然一身仙骨早就被魔界的煞气侵蚀，脾气端得是暴烈难驯，别看五十弦平时温温顺顺的，可一旦发起脾气来，哪次不是惊天动地。
她在仙界闹得再是天翻地覆，也有宴兮帝君护着，可若是动了烟珑，就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了。况且，若想医好青鸠，还需得烟珑的帮忙。烟珑死了，青鸠也活不了。
说，还是不说？
巫咸沉吟半晌，道：“有一味重要的丹药忘了拿，老朽先回灵山一趟。青鸠公子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事，你且照看着，老朽去去就回。”
五十弦点了点头。
巫咸并没有回灵山，而是辗转去了妖族。
容婓帝君在第一楼接见了他。
第一楼是个酒楼，妖族最有名的酒楼。
背靠巍巍不老峰，面临迢迢不死水，红枫满园，十分妖艳瑰丽，是三界有名的圣地。
这个时辰，第一楼只有寥寥四五位食客，一进门便能看到妖娆的老板娘正斜倚着柜台与上菜侍从闲话，眉眼之间皆是妖族人特有的妩媚。身后的木架子上满布着琼浆佳酿，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巫咸刚踏入酒楼，便有一位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迎上前来，深深一作：“想必阁下正是巫咸大人，帝君已在楼上等候多时，请。”
酒架两旁各搭了条梯子，右边通往二、四楼，左边通往三、五楼，男子引着巫咸走了左边，到达三楼时堪堪停在卷帘外，躬身禀报：“帝君，巫咸大人到了。”
“进来罢。”
男子掀开卷帘，让巫咸进屋，自己抱剑守在门口。
这等阵仗，让巫咸略有疑惑，仿佛容斐帝君早就知道他会造访，是以提前于此处设宴等他前来。难不成容斐帝君已然得知他的来意？还是说，这仅仅只是个巧合呢？比如帝君今天刚好兴致不错，到第一楼来饮酒作乐，恰逢他有事拜访，觉得独乐了不如众乐乐，便邀他过来一起乐？
短短一瞬间，巫咸寻思了许多，不过也未及他更加仔细寻思，已行到了酒桌前。隔着一张半透明的纱帘，能清楚地看到帝君握着一口莲花式温碗浅酌，他饶有兴味的注视着对面，那里端坐了位紫衣白发的年轻女子，白纱遮面，怀抱琵琶，正在弹奏一首古老的曲子。
巫咸在纱帘外站定，恭敬行礼：“见过帝君。”
容斐帝君放下茶碗，微微抬手：“巫咸大人不必客气，请就坐。”
容斐帝君放下茶碗，微微抬手：“巫咸大人不必客气，请就坐。”
待巫咸坐定，容斐帝君亲自给他倒了一碗酒，徐徐道：“大人避居灵山数万年来，几乎与世隔绝，从不与外界来往。前几年，天后玉体有恙，天君三顾茅庐，尚不能请大人出山，不知此番是为何事，大人竟亲自造访我们小小妖族？”
巫咸为灵山十巫之首，医术高深，所著药典皆备受推崇，远近闻名。因此他虽无要职，三界之主却都对他礼让三分。妖族大公子橘颂就曾师从灵山十巫之一的巫姑大人，后来橘颂犯了灵山大忌，被巫姑逐出师门，灵山与妖族的关系一度十分紧张。
依巫咸的脾性，他自是不愿与妖族打交道的，不过此番事关五十弦，他不得不走这一趟。然他所求之物毕竟是妖族秘宝，容婓帝君怕是不会轻易交出。
巫咸一边暗自思忖，一边道：“帝君过谦了，帝君治理有方，妖族日益繁荣昌盛，早已不输仙界，这‘小小妖族’又从何说起。”
容斐帝君道：“哦？可瞧大人面色，这话却不像大人的真心话呐。”
巫咸问：“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帝君可知这句话的意思？”
容斐帝君利眸微抬：“世间万物，皆有其根源，但也并非永恒不变；万物皆有其名，亦非永恒不变。大人，本君可说错了？”
巫咸点头：“方才帝君说老朽的话不像真心话，然真心与假意虽有其源，却也并非一成不变，真心既是假意，假意亦是真心，错是错，错亦非错，然也。”
“巫咸大人倒是巧言能辩，本君佩服。”话语一转，“不知这与大人此行有何干系？”
巫咸也不拐弯抹角：“昨日傍晚，青鸠遭人重创至今命悬一线之事，不知帝君可有耳闻？”
“青鸠？”容婓帝君略一回忆，“大人是说战姬殿下的那位侍从？”
“正是，战姬即位多年，手下除了一群猛兽，唯有那一位侍从，甚为重视。昨日他重伤归来，殿下十分震怒，一直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可青鸠的内丹几乎完全毁损，要想修复实非易事，‘九转招魂丹’是最后的机会。”巫咸站起身，深深拱手，“老朽曾经欠了殿下一个天大的债，唯有替她跑这一趟，恳请帝君赐予神丹。”
“巫咸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容婓帝君正色道，“九转招魂丹以洪荒第一只火凤凰涅槃之骨炼成，数十万年来，只得一颗，由九只上古不死神鸟严加看守，滴水不漏。不死鸟凶狠异常，爪牙尖利，任何人一旦靠近，便会被撕裂得尸骨无存，唯有拥有纯正妖族血统之人才能获得不死鸟的承认，且需通过严苛的试炼之地方能获得九转招魂丹。先不说此药万分珍贵，便是要取出丹药，也是极凶险之事，大人以为本君该让谁以身犯险才合适呢？”
巫咸哑口无言，关于九转招魂丹之事，橘颂曾经略有提及，他只知九转招魂丹存放在险夷之地，却不想竟凶险至此。妖族男女一向放浪，在男女之事上也从不避讳，因此血统繁杂，拥有纯正血统的妖族人可谓少之又少，他知道的唯有两人。
一位正是面前这位容婓帝君，而另一位——却是烟珑公主。
容婓帝君贵为一族之王，断然没有让他以身犯险的理由；可烟珑公主，就更加不可能了。
这就是宿命吗？
一向不信天命的巫咸，此时茫然了。
容婓帝君扬手示意乐姬退下，负手而立，漠然道：“九转招魂丹乃我族圣宝，倾城不易，只能让大人白跑一趟了。”
巫咸无奈叹息：“是老朽唐突了，告辞。”
待巫咸走后，隔间的屋门缓缓打开，走出个相当标致的美人儿。
容斐帝君拉着脸，薄怒道：“珑儿，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再招惹战姬么？你怎么就是不听！”
这个标致的美人儿不是烟珑公主，却是谁。
只见她摇着一把绸扇，慢悠悠地撩开纱帘走过来，娇嗔道：“爹啊，这回可不是我去招惹她的，是她的奴才不懂规矩，以下犯下，我不过小小惩戒了一下而已，谁知道他那么不耐揍啊。”
容斐帝君气不打一处来：“小小惩戒？你把人的内丹都打碎了，还叫小？那什么才叫大啊？”
烟珑一屁股坐下，不悦地直摇扇子：“爹，只要我不说，又没人知道是我打的，你担心什么呀？”
“你当巫咸是好欺瞒的？他没有百分百把握，会亲自找上门来？”容斐帝君恨铁不成钢的骂，“他这是还没跟战姬说破，一旦让战姬知道是你伤了她的人，来得可就不是巫咸，而是战姬殿下了。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届时可不得把我们妖族闹得天翻地覆才是？”
“爹，你可是妖帝，何必怕区区一个小神仙。她知道就知道了呗，难道还吃了我不成？”烟珑挑衅地道，“我还怕她不知道呢。”
容斐帝君皱眉：“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烟珑微微一笑：“爹，你从小教我先下手为强，女儿可是一直记着呢。我既然对她的人出了手，就不怕她找我秋后算账。我们之间这笔账，是时候好好算一算了。”漂亮的脸上闪过一抹阴狠，她咬牙道，“这回，女儿非得让她跪在我面前俯首求饶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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