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奈何缘浅 一

　　

　　后来很长时间，五十弦都在懊恼她今日的决定。

　　得知天君要把羽民鸟送给天后身边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时，她目不转睛的盯了他良久，最后只憋出一句不符合她外表的相当和善的话：“可不可以让给我？”可惜面部表情不够诚挚天真楚楚可怜，既无法以诚动人，也无法以色|诱人。

　　东皇挪了一下身子，漆发如墨，散在手肘处，说不出的风情，十分冷淡的回：“不可以。”

　　五十弦欣赏了会儿，好脾气的打着商量：“那你要怎么才愿意让给我？”

　　清俊的眉目微敛，嗓音低沉：“你能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五十弦沉吟片刻，蓦地扬手指向天边，红唇轻轻勾起：“那么，为你摘下那轮红月可好？”这语气倒像是为讨情人欢心甘愿为她为她摘星揽月的少年郎。

　　天君捧着茶盏，望着浮沉的茶叶，倍感揪心。

　　她们的战姬殿下在男人堆里混迹得久了，说话的气场越来越像个玩弄女人心的纨绔，这样下去，可怎么办才好？

　　东皇太一淡淡地扫她一眼，倒是沉稳：“摘吧。”

　　天君差点把一口茶末子喷到天后脸上，终究是没敢喷，生生憋了回去，呛得厉害，天后体贴的从袖袋里抽出一张绣着紫色美人樱的白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五十弦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她本是欲擒故纵，谁诚想对方的脸皮比她想象得要厚实许多，当真要她去摘。这月亮要是真摘了，她还不得被师父打死。

　　看她一脸的愤怼，东皇太一清冷的眸子里带了一丝笑。

　　妖族的男子本就生得一副好皮相，举手投足皆是款款风情，堪称男人中的极品，而这些远古神祇更是极品中的极品，一颦一笑皆能销人魂蚀人骨。

　　五十弦看着它微微掀起的唇角，凭生一股头昏目眩之感。

　　她正自头疼着，少司命忽然噗得笑出声，遥遥地喊：“我说啊，殿下，美色当前，您可要把持……”“住”字尚未脱口，便见得五十弦拔下发间一支木簪，利落的投来。她敏捷的偏过头，发簪堪堪擦过她的脸颊，钉在她身后的一株千年白果树上，直没得只剩个簪尾。

　　少司命吞了吞口水，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你下手要不要这么狠啊？”

　　五十弦凉飕飕的瞄了她一眼：“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缝了你的嘴。来，我们继续……”后半句话是对东皇太一说的，然她将将说到一半便戛然住了口，脸上血色褪尽，漠然的望着东皇背后，脊背挺得笔直。

　　东皇尚未回身，便见一位粉衣少女拎着裙摆蹭蹭蹭跑过来跪在自己面前，恭顺的行礼：“小女烟珑见过帝君。”

　　烟珑。

　　他记得她是妖族现任当家容斐的侄女，橘颂的堂妹。

　　东皇轻飘飘的瞄了五十弦一眼，她脸色变得这样快，任谁都能看出她对烟珑的敌意，可他却从未听说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过节。

　　这也难怪，天上地下有幸目睹过她们二人之间的过节的唯有青鸠。

　　这过节却是因另一人而起，且深如血海。

　　当五十弦初初来到神界孤苦伶仃的在南极长生大帝的长生殿自生自灭的那两百多年里，曾与院子里荷塘中的一株白莲花妖要好，此妖名唤“青庭”，是个白衣白裙的漂亮仙子。长生殿里的男仙人人爱慕她，女仙人人嫉妒她，日子过得喜忧参半水深火热，为避女仙的嫉妒，白日只敢躲在池子里，晚上才出来活动筋骨，如此便与同样性喜锦衣夜行同样遭人嫉妒的五十弦相识。

　　两人一起屋顶赏月、一起借酒浇愁、一起养花莳草、一起和合双修，该做的不该做的，基本上都做了个全，甚至有一回切磋得过头了，将长生殿的八角飞檐毁得只剩两个半，被大师兄一顿好打。

　　大约一百年后，一日深夜三更鼓敲响时，五十弦抱着一只酒坛子去芬陀利华池找青庭，可直等到鸡鸣曙光初露，也未寻着青庭的影子。

　　青庭消失了许久，五十弦夜夜抱着酒坛子坐在芬陀利华池中的一瓣莲叶上等她，这一等就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后的夏末，五十弦双腿发麻的从莲叶上起身，一个趔趄，差点载进水里头，就着清可见底的水面，却看到了一抹洁白的身影——暌违五年的身影。

　　是青庭。

　　她问她：“这么久，你是去哪里了？”

　　青庭笑着说：“小五，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凡人，可是他不爱我，我该怎么办才好？”

　　五十弦皱眉打量她：“才五年，你是怎么才能把自己弄成鬼德行的？”

　　青庭抚了抚嘴角的淤青，眼睛水汪汪的，叹息道：“小五，爱情这个东西，真伤人呐~”

　　那一日，五十弦与青庭混到长生殿下的酒窖里，从破晓喝到三更鼓。青庭的眼泪浇湿透了五十弦的衣衫，五十弦沉默的灌酒，比从前更加的沉默寡言。

　　她不知道说什么，从哪里说起。

　　爱情这个东西，她从未尝过，无法感同身受，也就无法安慰。

　　隔日，五十弦捏了隐身诀，跟着青庭去了那片凡世，隔着三千级台阶，她看到穿着大红喜服的将军，他有一双慈悲的眼睛。

　　据青庭所说，五年前，她听说凡世的乞巧节很有趣，便偷偷溜去了下界，却不想溜错了地方，落在了边疆，且很不幸地被一群土匪劫了当压寨夫人。

　　凭她的身手要对付区区几个凡人是挺容易的，可若是用了术法，便会被天兵发现，一旦被发现，一定免不了一场恶惩。

　　惜命如金的青庭神女一番慎重斟酌后决定随机应变，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术法。

　　这个“万不得已”来得比她预想得要早许多，主要原因是劫匪在押她回寨子的路上遇到了巡兵，为了脱困，劫匪们觉得必须把该处理的东西处理了，好轻装上阵。虽然杀了这么个漂亮的女人挺可惜的，但总比没命了强。于是经过一场激烈的心理斗争，他们决定先把青庭解决了。

　　青庭的手指在广大的袖摆下结了一个莲花印，可就在她将将要动手反抗时，在野外侦探路况的将军救了她。

　　古往今来，美人一直都很容易对救美的英雄产生爱慕之情，青庭也未能幸免。她躺在将军宽厚的怀抱里，看着将军胡子拉渣的下巴，心中的爱不知所谓的萌芽了。

　　为了留在将军身边，她谎称自己是无父无母浪迹天涯的江湖郎中，正要横渡漫长的沙场，前往邻国。

　　将军觉得她一个柔弱女子独自出门不安全，着实令人忧心，更令人忧心的是，这位美人儿还是个路痴。将军沉吟半日，想到他们刚好缺了一位军医，如若她不嫌弃，可多逗留几日，等局势稍微好些，他再派兵送她去邻国。

　　青庭感激涕零，越发觉得这位将军善解人意引人入胜。

　　这一逗留便逗留了五年，其实那场仗倒是两年前就结束了，将军班师回朝，封侯拜爵，青庭也跟着回去了。

　　照这么看，将军应当也是喜欢青庭的，否则怎么会带她回自个家。青庭自然也是这么以为的，因此对待将军，越来越巴心巴肺，恨不能把自己烹了给他补身子。

　　便是在这么郎情妾意的日子里，皇帝将最受宠的七公主烟云许配给了将军。

　　青庭得知这个消息后，飞奔回屋拾掇行李，觉得此番必定要跟着将军私奔了，可在门口蹲了两日，也没等到将军回来，第三日府中的管家欢天喜地的拽她去帮忙修缮寝屋，说将军两日后迎娶烟云公主，得赶紧把府邸收拾妥帖。

　　成亲的那日，青庭穿得一身雪白，活像个刚刚丧夫的寡妇。五十弦隐了身，站在她旁边，望着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入洞房，将军掀起新娘红盖头的那刻，五十弦看到有泪珠顺着青庭的脸颊滚滚而下，可她并没有哭，她只是安静地掉眼泪。

　　她还是不明白青庭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反正，绝对不可能是摔的。

　　五十弦耐着性子陪青庭黯然神伤，陪她看龙凤喜烛燃尽、被翻红浪。

　　放哨的大师兄密室传音，说长生大帝已从羽民国布道归来，叫她赶紧回去。她踟蹰又踟蹰，终究是怕被长生大帝撵走，一步三回头的回了神界。没想到这一别，却是阴阳两隔。

　　青庭当夜没有回昆仑，五十弦只当她还是看不开，需要散散心，也没多想，谁料翌日中午，十一师兄却抱着青庭的尸身归来。

　　白衣美人化作了一朵颓败的莲花，雪白的花瓣碎裂成齑粉，在五十弦的掌心寸寸消融。

　　十一师兄说青庭把自己的命给了一个凡人，叫烟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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