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假面的佛陀 四

　　

　　由于谢蔹突然出事，端无弦返回忘忧谷的行程便耽搁下来，碧落催促她今早解决，别误了太多形成。毕竟端无弦这些事，是瞒着浣溪沙的，若是让浣溪沙知晓，端无弦一定免不了一顿严惩。

　　对于柴胡的离开，碧落什么也没说，步月本来是有话说的，可瞧了瞧端无弦的脸色，最终什么也没说。

　　柴胡走后，端无弦便没什么食欲，唐府厨娘的老家亲戚要嫁女儿，厨娘回去喝喜酒了，碧落又整日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导致没人给他们整治一日三餐，步月不得不自力更生，亲自下灶房，研究烹饪之术。

　　吃了两天，端无弦瘦得更厉害了，连馒头一向红润饱满有光泽的脸蛋也呈现出一丝丝的蜡黄。步月忐忑不安，生怕这样子下去，端无弦没病死，倒被他养死了。

　　这个时候，他首先想起的就是楚东皇，虽然楚东皇对端无弦不冷不热的，但步月相信，他们之间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凭着这层不可告人的关系，楚东皇也不会让端无弦活活饿死。

　　打定主意后，步月便到东厢房碰碰运气，看楚东皇有没有回来。

　　楚东皇果然不在，倒是紫菀姑娘一身劲装在屋子里收拾行囊。听到脚步声，紫菀转过头来：“有事？”

　　虽然他们常常碰面，但步月内向，鲜少与她搭话。紫菀本就是心高气傲的女子，别人不理她，她断然也没有理别人的必要。而此刻步月不请自来，紫菀几乎立刻就猜到与端无弦有关。

　　步月一身白衣，颇有佳郎风采，他抱手作揖道：“在下贸然造访，若惊扰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紫菀一挥手：“本姑娘是江湖粗人，用不着行这些繁文缛节，你直说便好。”

　　步月微微赧颜，斟酌着开口：“那个，能否劳烦姑娘为家姐煮一碗热粥？”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随着话音落地也跟着散了，他仓皇的补充道，“在下也知道自己是强人所难，可小姐近来食欲不济，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吃不消。”

　　紫菀觉得他大惊小怪，：“厌食而已，死不了人的。”折回身，继续收拾东西。

　　步月有些急了：“别人也许死不了，可她不一样。她那身子，以前损伤得太厉害，现在经不起一点摧折。”

　　紫菀手中的动作滞了一滞，半晌，才道：“倘若她死了，你怎么办？”

　　步月一惊：“你说什么？”

　　紫菀转过身来，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她是修罗之女，因果轮回，早晚要为鬼卿与自己的血债付出代价。教主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一世。如果她死了，你怎么办？”

　　步月牙床紧咬，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有我在，定不会让人伤她一丝一毫。”

　　“呵，我们教主都做不到的事，你又凭什么如此自信？”紫菀讥诮的道，“再说她敌人众多，自神都一别，你们多次遇险，你哪次护她周全了？她哪次不是耗损过度，伤及精神？此番她又中了‘梦魇’，为她觅得解药的，还是我们教主，你又做什么？”

　　紫菀一番话委实咄咄逼人，步月脸色发青，垂在身侧的双手几番握紧又松开。

　　“谢蔹之死，出乎教主意料，怕是有人要端无弦走不出锦州，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这回，连教主都未必能护得了她。你若真想保护你的小姐，最好快快带她离开锦州才是。是去忘忧谷，还是回碧落崖，都好。”

　　步月满面愤色：“武林盟的人已经失手四散，一时半刻，也不能对小姐做什么，到底是谁又要害她性命？”

　　“你家小姐为了复仇杀害的人不计其数，光是嵩山一门，便有百条人命，遑论一些江湖草莽，加起来当真数不胜数。”紫菀亭亭转身，“教主在中原逗留多时，教内近来境况略有动荡，我不得不回西域一趟，锦州的事，你们好自为之。”

　　“楚教主也要回去？”

　　“不，端姑娘的事一日不解决，他一日便不会回西域。”紫菀顿了顿，“有些话，本不该是我一个区区下属该置喙的，不过她个性也实在太过执拗了，免不了要吃得许多苦头，你若真心待她，最好劝劝她。教主心中只有她一人，为了她暗中做得事，是个人都要感动的，可她偏偏芥蒂重重，宁愿信那个花半夏，也不愿信他，当真愚蠢。”

　　步月皱眉：“花老板千般爱护小姐，他不可能会对小姐不利。”

　　“呵，你既然这么坚持，我也无话可说。万一日后受了苦头，可不要怪我没事先提醒你。”紫菀放下手中包裹，“走罢，她不是要吃粥么，走之前，再为她熬一碗粥，也无不可。”

　　“多谢姑娘。”

　　待煮完粥，紫菀来到端无弦的寝屋，发现她裹着厚棉被，正在和馒头对弈，皮肤比手里捏着的棋子还白，脸上毫无血色，看着颇为吓人。

　　端无弦把白子放在一片黑子中，满意地笑了：“哼哼，我赢……”一句话没说完，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简直是要把肺都给吐出来。

　　步月看得心惊肉跳，急忙扑过去，把端无弦往被褥里按：“不是叫你好好躺着么，怎么又坐起来了，万一感冒加重了怎么办。”

　　馒头瞪着棋局，一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我不可能输的，你肯定耍赖了。”

　　端无弦不知从哪摸出一把折扇，对着他脑袋便敲了上去。“老娘才没耍赖。”

　　步月手忙脚乱：“你别乱动啊，被子又滑下来了。”

　　端无弦白了他一眼：“啰啰嗦嗦的，你是我老娘吗？”

　　步月气愤，一个手刀奋力劈上她脑袋。

　　端无弦晃了晃：“好疼。”

　　紫菀平静地看他们胡闹，把捋上去的袖子又放了下来：“步公子，我看你家姐姐没必要喝粥了，告辞。”

　　“等等，紫菀姑娘。”步月正打算去追紫菀，可手一松，被子又滑了下来，他得不帮端无弦捂着背角。瞻前顾后，结果没追回紫菀，端无弦不得不继续接受步月的厨艺的迫害。

　　端无弦趴在被子里，和馒头下了十几局后，谢府忽然来了一位客人。楚东皇不在，步月只好去接客，没过一会儿又跑回来，说是衙门的人，有封信要亲手交给端无弦本人。端无弦立马想到，许是莫堃有了线索，遂让步月带那人过来。

　　馒头很识相的爬起来，捧起自己的茶盏：“我去倒杯水喝。”

　　来的人是莫堃的贴身侍卫，他带来的不是书信，而是口信：十五年前，鬼卿携妻女游玩至锦州，救了一个被强盗绑走的男孩，那个男孩随身带着一块玉佩，上有皇家标记。

　　据莫堃大人所言，当年小太子随太后去寺庙烧香的路上，遭遇暗算，太后薨，小太子不知所踪。一年后，皇帝驾崩，其胞弟爻华即位，十年后，爻华立长子楚朔为太子。楚朔打小体弱多病，逢即位前，却遭人下毒而死，二儿子楚墨华接太子之位。

　　这么多年来，当年的小太子一直毫无音讯。不过，民间却有传闻，说是小太子未死。帝皇几番派人寻找，一无所获。

　　如若传言是真的，那么鬼卿当年所救之人，很可能就是小太子。

　　端无弦大惊，因为，鬼卿在十五年前所救的男孩子，她记得——那便是花半夏。

　　她一直以为他们初次相见是在五两茶馆，原来那次竟是重逢。

　　侍卫走后，端无弦咳了许久，她看着手心发黑的血丝，若无其事的从衣襟里摸出一张帕子擦干净，然后把帕子藏在袖袋里。她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阴影，淡淡地道：“步月，去把碧落找来。”

　　步月端着托盘走进去：“这样真的好吗？”

　　端无弦接过温热的茶水，不喝，只是抱着取暖：“你听到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与朝廷作对，真的好吗？”

　　端无弦扬了扬眉：“你怕了？”

　　步月放下东西，转身就走：“我去找碧落。”

　　端无弦望着他的背影，面不改色的抿了一口茶，面不改色的嫌弃之：“好难喝。”

　　碧落直到傍晚才回来，步月的脸色疲惫又喜悦，不等端无弦开口询问，他已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的说起来，大意是官府取消了对他与端无弦一行人的通缉令，可见花半夏的办事效率委实很高。

　　端无弦听后，却没什么表情，馒头也没什么表情，显得步月很是小题大做，步月很尴尬。

　　碧落摸了摸馒头的脑袋：“我给你买了一些好吃的，放在前厅，和步月哥哥一起过去罢。”

　　馒头扫了端无弦一眼，问她：“要不要给你留一些？”

　　端无弦笑眯眯地点头：“乖。”

　　馒头喜滋滋的拉着步月走了。

　　馒头一走远，端无弦就克制不住的猛咳起来，血丝从指间渗出，隐隐泛着黑色。她淡定的抽出丝帕擦净，淡然地塞回袖袋里，方抬头对碧落道：“我要见花半夏，他在锦州的吧？”

　　碧落清秀的脸，像一汪湖泊，冷静漠然。“是的，他在。”

　　端无弦盈盈笑了，眉如远黛，目若琉璃，漂亮得不似凡人：“我就知道。”她侧过头望着渐渐沉入黑暗的苍穹，“碧落，你信因果轮回吗？”

　　“不信。”

　　“哈哈，想来也是。”端无弦扬起唇角，目光渐远，“很久以前，花半夏曾对我说，人是有因果轮回的，所以，无论这一世有多么痛苦煎熬，都没关系，下一世，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这样的人，也会有下一世吗？花半夏也会有下一世吗？能再见面，就好了呢。”

　　碧落杏眸微睁：“你要杀了他？”

　　“我不知道。”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喃喃低语，“我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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