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假面的佛陀 三
离开谢宅的端无弦,漫无目的的在周遭转了一圈,最终在水井边找到了残余的药粉。她将药粉拿去给城中著名的大夫看,大夫说那是一种剧毒,中毒者在一个时辰内受尽折磨而死,死尸呈灰白状,宛如枯骨。这种药,只有百药门才有。
毒冬荣的手段极为残忍,谢府上下五十多仆人皆被杀害,无一幸免。衙门的人收敛尸体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看着灰白的尸体被草席裹着,一具一具的从豪华大宅里搬出来,围观的百姓唏嘘不已,甚至有人抹泪哭泣。
因果轮回,谢蔹种下的因,收获了不错的果实呢。起码,这些人是感念他的善举的。
一身宽松白袍的纤瘦女子在人群中转过身,徐步走向日出的方向,耀眼的阳光在她白得近乎的脸上投下金黄的光晕,玉一般通透,雪一般圣洁,宛若谪仙。
人群不自觉地往两边散开,痴痴地望着她。她低垂着眉眼,浓密长睫遮住眸中琉璃光彩,殷红薄唇微微抿着,心情似乎很不好。就在她将将走出人群的时候,忽然有人挡在了她面前。
她倏然停住步子,冷冷地抬头,楚东皇身着华贵锦衣,笔挺修长的立在她面前,高冠束发,端得是丰神俊朗,惊才绝艳。
端无弦向左踏出一步,想绕过他,却被楚东皇一把握住手腕:“我有话与你说。”
她侧眸,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楚东皇不等她回答,牵着她就走。她甩了两下没甩开,也就不再抵抗。
不多时,楚东皇便带着端无弦到了一间素雅的茶馆,茶馆人不多,非常清静,楼上还设有独立包厢,隔音效果非常好,很适合聊一些见不得人的话题。
端无弦闻着茶的气味,便立刻没了兴致,把精致茶盏往边上一推。楚东皇见状,问道:“不喜欢?”
端无弦面无表情:“难喝。”
“你这嘴可真叼,不知道是被谁养的。”楚东皇无奈,只得让店小二给她换了一杯热火。
天气越来越冷,端无弦每天冻得跟冰渣子似得。店小二刚把热火端上来,端无弦就抱着滚烫的茶盏缩成了一团。她没有耐心地道:“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
“还记得我昨天说的话吗?”楚东皇向后靠在椅背上,抱手将她望着,“我说过‘是放弃仇恨也好,是坚持复仇也罢,我都会陪着你的’,所以,为了我的安全着想,我必须提醒你。”他微微沉下眸子,“花半夏可不是甚么好人。”
端无弦不怒反笑:“一个有妇之夫在这里说什么呢,谁要你陪了?而且,这天下唯有你没资格说花半夏。”
楚东皇抬了抬眉:“你很介意我和君轻舞成婚的事?”
端无弦微微眯起眼睛:“你在说梦话吗?我对你和君轻舞没有任何兴趣。”
楚东皇觉得,逼她说真话,真是比登天还难。他扶额,无奈地道:“我和君轻舞没成婚,与她拜堂的是我的替身。”
端无弦扭过头,望着窗外,楼下刚才进来的两个客人,她看着有些眼熟,注意力不自觉地就被勾了过去,对楚东皇的话也没在意,只随口回了一句,“然后呢?”
楚东皇脸色一黑,以为她对自己的事毫不在意,这让他有些恼火,自然而然的就迁怒到花半夏身上:“那封遗书,你看了吗?”
端无弦心不在焉的:“看了,一堆人名,没看懂。”
楚东皇对她敷衍的态度感到生气:“看到花半夏的名字,与毒冬荣、南烛和尚、辛于追、君迁子的名字放在一起,你就没有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说完,端无弦蓦地一滞,回过头,不确定的确认道,“你是说花半夏和他们是一伙的?”
“还真是迟钝,没察觉到吗?你手下的那个柴胡就是花半夏派来监视你的。”
端无弦从袖袋里摸出那封信摊开,果然,上面十多个名字,全都是江湖上罪大恶极的人物。花半夏的名字,为什么和他们在一起?
端无弦抿起薄唇:难道说,真像楚东皇所说的,花半夏欺骗了她?为什么?
就在端无弦愣神的时候,忽然窗户被人从外面劈开了,一双枯瘦的手指探进来,直取她手中的遗书!端无弦猛地握紧遗书,同时向后仰去,手中茶盏用力掷出,折断了对方一根手指。对方痛呼一声,乱了内息,从上面摔了下去。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端无弦还是看清了他的脸孔,是独臂剑客渔舟,另外一个人,竟是毒冬荣!难怪她方才觉得眼熟,竟真的是他们。
毒冬荣,他从莫堃手上逃脱了么?
端无弦立刻想到,他们是为了她手中的遗书而来的!毒冬荣杀死谢蔹,恐怕也是为了在遗书曝光前抢走遗书,只是没想到,谢蔹早一步将遗书交给了端无弦。
看他们如此兴师动众,难不成,花半夏真的与那些人勾结,杀了鬼卿?!
端无弦咬紧后牙槽,浑身紧绷,她瞪大眼睛,一把抽出身侧近两米长的利刃,杀了过去。
她要宰了这些混蛋!
直到晌午十分,端无弦才一身血渍的从外面回来,馒头没有像以往那般活泼的扑过去,反而默不吭声的扔下棋子端着茶盏回了自己房间,步月纠结会儿,追了上去。
待人走干净了,端无弦才卸下脏污的外衫对柴胡道:“我们谈谈。”
柴胡坐在棋盘边,右手还捏着一颗白子,方才与阿兰那对弈,他败了十次,终于要赢回一盘,可那孩子却这么走了。柴胡无趣的扔下棋子,瞥了她一眼道:“你先去洗个澡罢,属下在后院煮茶等你。”
端无弦臂弯里搭着楚东皇借她的外衫,盯着衣服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漆黑的眸底一片死寂,仿佛漫长而冰冷的黑夜。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两人都想拖得一刻是一刻。有些事,是永远不知道得好,如若端无弦是寻常人,她肯定也是遮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然而她终究不是寻常女子,也注定无法过上平静到无聊的生活,即便那是她一生的向往。
她背负的东西太多,扔不掉,也不能扔。
漫长的半个时辰,对端无弦和柴胡来说,还是太快了,快得他们还来不及思考如何开口,怎么开口。壶中的水沸腾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柴胡提起茶壶,烫杯、倒水、投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端无弦极爱他煮的茶,润滑可口,清香扑鼻,再粗制的茶叶,由他煮起来,总带了几分旁人难以企及的味道。端无弦喝惯了他煮的茶,再难对其他人煮的提起兴趣。花半夏常说,她这张嘴被柴胡养叼了。
她不以为意,总觉得只要五两茶馆还在,柴胡还在,她还在,茶就还在。今日想来,她以前也真是天真,这世上哪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所谓永恒,不过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试试看。”待茶凉至适口,柴胡才递给她,微笑着道,“这怕是属下最后一次为小姐煮茶了。”
端无弦接过紫砂茶盏,汤面水汽夹着茶香缓缓上升,如云蒸霞蔚,让她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温度,芽叶似雪花飞舞,叶底成朵,鲜嫩如生。端无弦捧着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只觉口齿之间俱是淡淡的香气。
“花半夏让你跟着我,明着是帮我,其实真正的任务是监视我吧?”良久,她终于放下茶盏,盯着柴胡的眼睛问到。
柴胡不答反问:“小姐从楚教主那里听说了什么?”
端无弦趴在石桌上,左手撑着下巴,抿了一口茶,淡然道:“该听说的都听说了。”
“是吗。”柴胡道,“我一直以为,当你知道真相后,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小姐,你变仁慈了。”
端无弦冷冷地哼了一声:“仁慈吗?呵,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讽刺呢?”她拎起杯子,一口饮完余下的茶水,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拍,“再来一杯!”
柴胡笑着为她满上:“怎么,想借茶浇愁?”
从端无弦与他初次相遇时起,柴胡就很少笑,虽然偶尔也会露出高兴的表情,可那根本不算是笑。但是,他今日却笑的格外多,仿佛把一生的笑容都用完了。
端无弦软绵绵的伏在桌子上,眼睛潮湿而明亮,宛如浸了冰雪的月光,直勾勾的睨着他:“柴胡,还记得吗,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你被朝廷抛弃,成了王族公子的替罪羔羊,逃跑时,撞到了我,我救了你,那时你对我起誓,今生只效忠于我一人。这六年来,我把你交给花半夏,他到底让你做过什么,我无从知晓,也从未关心过。或许你早已忘了当年的誓言,这也没办法,毕竟是我先‘抛弃’了你。”似是困了,她缓缓闭上眼睛,喃喃地道,“你走罢,从此以后,是继续追随花半夏,还是另谋出路,我都不会干涉了。”
柴胡静静地注视着她,握着茶盏的五指渐渐收紧,又慢慢松下来,化作一声叹息:“小姐保重。”
端无弦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又缓缓阖上:“永别了,柴胡。”
她总以为楚东皇才是那戴着假面的佛陀,其实,花半夏又何尝不是呢?
也许,她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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