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上古遗曲 四
月上中天,树影摇曳,端无弦不知在屋顶上坐了多久,她穿得单薄,渐渐觉得寒冷。正准备站起来时,蓦然听到轻慢的脚步声,分明不是步月。
来人越走越近,最终在她面前一丈远的地方停下,女子冷淡的声音响起:“好久不见,端姑娘。”
端无弦掀了掀柳眉:“祁姑娘?”那个在少林寺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乐师,据柴胡所说,是花满楼的人。她不是去了凤凰城,怎么又到锦州来了?
祁落落就着朦胧月色,打量着面前这个脸色过分苍白的女子,她从不施粉黛,衣着亦十分随意,漆黑的长发胡乱地披在肩头,用一条白绸松松绑住发尾,越加显得弱不禁风。任谁都不会相信,她就是江湖中人人畏惧的女魔头。
祁落落自然没有错过她面上愁绪,不过,那不是她好过问的事。她与端无弦还太生分,没有闲话可说,便直接表明自己的目的:“花老板听闻你中了梦魇,已着人寻找若木,他让我先把微生生带回去。”
祁落落与微生生同为花满楼成员,由她解决这件事,确是合情合理,起码比托付给一个瞎子,要靠谱许多。花半夏大约是觉得端无弦为情所困,无暇顾及微生生,是以才将祁落落派了来。可是——
“你现在还不能把微生生带走,至少是现在不行。”她说。
“为什么?”
“我不喜欢拖泥带水,在她的事彻底解决之前,她还不能走。”
端无弦后背靠着大树,细白的手臂搁在屈起的膝头,血红的右眼望着祁落落的方向,宛如妖异的流光。那只与鬼卿的一模一样的眼睛,像是一汪血海,让祁落落浑身发冷,她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端无弦出了会儿神,才慢慢地开口道:“花半夏在信中说,谢林风今年摆的重阳宴不简单,叫我不要去凑热闹。你可知,他是什么意思?”虽然宴会第一天她把热闹凑了,但也没瞧出什么异样,除了微生生那一出。
她会问祁落落,并非心血来潮,只是她太了解花半夏了,花半夏也太了解她。不给出明确的理由,她是不会听话的。祁落落把信送到了深山野林中,要么是事态紧急、不容耽搁,要么是怕打草惊蛇,否则祁落落完全可以等她赏菊归来后,再把信给她。
从信的内容来看,答案显然是后者。
那么,花半夏是怕惊了哪条蛇呢?重阳宴上来自各方的势力人太多,且大多是她的敌人。端无弦实在摸不准,花半夏提防的人是谁。或者说,他在算计着谁。
祁落落蓦然想起花半夏最后那句话——也不知道瞒得瞒不住她,看来,他早已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如此,她也就没必要隐瞒了。
祁落落回答道:“依花老板所言,谢林风摆的重阳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端无弦有些好奇:“不在酒,那是在哪里?”谢林风每年都会在这个时间摆宴,委实算不得稀奇事,她也就没怎么留心,没想到那个总是吊儿郎当的花半夏会注意到。
端无弦第一次觉得,花半夏兴许比她想象得更加深不可测。
祁落落继续说到:“过去六年,君迁子每年都会赴宴,无一例外,但今年的重阳宴上,却不见他的身影。秘密为君迁子卖命的独臂剑客渔舟倒是与谢林风相谈甚欢。柴大哥心觉有异,晚上潜入谢府,没想到,在谢林风的寝屋里,看到了君迁子。”
端无弦扬了扬漂亮的柳眉,颇为吃惊:“他们是断袖?”
祁落落额头青筋跳了跳:“不是。君迁子是在与谢林风计划夺取楚东皇身上的《上古遗曲》,他早就到了锦州,悄悄部署。重阳宴只是个假象,谢林风的真正目的是将帮手都聚集起来,就为了在君轻舞的婚宴上,打楚东皇一个措手不及。”
端无弦对于这个消息并不吃惊,早在凤凰城时,便听到君迁子与辛于追密谋要夺取《上古遗曲》,不过当时她以为这只是他们二人的私欲。没想到,竟然牵扯了这么多江湖人进来。如此下去,搞不好,会引得江湖人都来争夺《上古遗曲》。
端无弦轻咬下唇,有点为难。“花半夏也知道这件事?”
“是。”
“他怎么说?”
“鬼卿的心血绝对不能落入外人手中。”
“我想也是。”端无弦烦躁的抓了抓蓬乱的长发,叹息道,“看来,明日的喜宴,本姑娘不得不去充当一回琴师了呢。”
君迁子既有如此打算,那楚东皇与君轻舞的喜宴,便不会太简单。楚东皇不像那么蠢的人,但也难保他不会为了美人失了心智。虽然,她已决定对他死心,不过他终究是馒头他爹,她总不能见死不管的。
九月十五,江湖第一美人与拜火教教主的成亲日。
举国轰动,临近镇子的人都过来凑热闹。若不是这场婚事来得太突然,恐怕会有无无数看客不远万里而来。
楚东皇六上武当提亲,终于抱得美人归的典故,终于成为佳话。
由于成婚日期与重阳宴日子相叠,君迁子便趁着江湖豪杰都在,把喜宴摆在了谢府——当然,这是谢林风主动提出的,不然饶是君迁子脸皮再厚,也做不出这等无耻的事。
至于,谢林风是何时与武当变得如此亲近的?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么,毕竟君迁子为人正直仗义,广交天下英雄好汉。谢林风作为一方善贾,与君迁子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再是正常不过。
只是,这个“正常”背后隐藏了多少丑陋的阴谋呢?
辰时三刻,冷冷清清的唐家府邸迎来了第一位客人——粉衣美人紫菀。四十多岁的厨娘端着两碗醒酒汤从厨房出来,正碰到从屋里出来的紫菀,立马就知道了她在找谁。遂往屋顶指了指:“那个瞎眼的姑娘在上面喝酒呢,能麻烦姑娘把她们喊下来么?我给他们煮了一碗醒酒汤。”厨娘不怎么离开厨房,也不晓得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们?”
“嗯,还有一位不认识的姑娘,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好像在上面喝了一夜了。”说话间,又有一个酒坛子从上面滚了下来,差点砸到厨娘的头,幸好被紫菀及时接住。
紫菀茫然地看着厨娘,厨娘点了点头,表示在屋顶上扔酒坛子的正是她要找的人。紫菀无奈地把酒坛子放到一边,纵身跃上屋顶,看到凶案现场,表情立马僵了。
端无弦和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只穿着白色的中衣靠在一起,外套胡乱地折起来垫在屁股下面,屋檐拐角堆了十几口空的酒坛子。两个人脸颊红红的,眼睛分外迷离,一看就知道喝了不少。
眼看着端无弦抓着一张酒坛子又要往嘴里灌酒,紫菀连忙上前几步,抢过她手中的酒坛子,随手往下面一扔,接着便听到厨娘的惊吓声。她跟着抖了一下,才拍了拍端无弦的脑壳子:“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我们教主大婚?”
端无弦晃了一会儿,才分辨出来这把嗓子是紫菀美人儿的,楚东皇的护法之一,她吸了吸被冷风冻出来的鼻涕,半睡半醒的道:“没忘,我只是给自己提前压压惊。”
“你压惊我是没意见,不过教主说你答应了要在婚宴上奏喜乐的,你不会忘了吧?这可不行,我们来不及去找一个好琴师了。”
端无弦摇头,大着舌头道:“没、没忘,我正准备喝完就下去拾掇的。”
紫菀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你要是对教主坦白,教主也不会去娶那个伪君子的女儿。我真讨厌她,与其认她做教母,还不如你来,虽然我也不大喜欢你。”看来,她对楚东皇身上持有《上古遗曲》的事情并不清楚。
端无弦本来就头晕,被她一番话绕得更加晕,晕头转向的拍了拍祁落落的手臂:“起来,我们下去了。”
祁落落已彻底喝垮,没有回应。
端无弦扶着紫菀的手臂,想站起来,可是在屋顶上缩了一夜,她的双腿麻痹了,一动就钻心的痒。她只好垮下脸,求助于紫菀。
喝了醒酒汤,又洗漱一番,端无弦的脸上还是一丁点血色都没有,眼上覆上一指宽的白绫后,显得更加苍白,简直像随时会融化的雪人一般。紫菀觉得她这张脸,实在太晦气了,便可劲儿的往她脸上抹胭脂水粉。一番折腾,端无弦算是彻底清醒了。
抱着楚东皇送来的历史悠久的七弦古琴,端无弦盛装打扮,出现在君轻舞的喜宴上。她平时从不打扮,这么一拾掇起来,连步月都没认出来。
一双新人身着大红喜服,站在长辈座前,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礼成。
然后乐声响起,便是琴师登场的时候了。
屋外,围观的群众忽然向两边散开,自动让出了一个道,姗姗来迟的琴师缓缓走了进来。
一袭暗红长裙曳地,袖口及衣摆绣着大片黑色雪莲花,栩栩如生,宛如活的一般。衣裙上身收紧,显映出玲珑身段。袖摆宽大,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腕,肌肤光洁如玉。向来披散的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弧度美好的颈项,金色步摇随着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两片耳瓣上缀着血色的明档,轻轻摇曳。饱满的双唇微微抿着,粉嫩如初绽的花瓣。面容即便被白绫遮了大半,却能从脸颊与下巴的线条上,猜测出白绫后定然是副绝色的面容。
她捧着一张红檀木做的古琴,一步一步,走向高台。喧闹的宴会在她出现的刹那,便戛然静止。每一个人的视线,都胶着在她身上,想看看白绫下的那张脸是不是像他们想象得那般倾国倾城。
紫菀却颇为不满的咂嘴:“她就不能笑一笑么,白白浪费了这么贵的裙子。”偏过头,向身侧道,“是吧,教主?”
(https://www.tyvxw.cc/ty159830/3048828.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