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白衣卿相 七

　　

　　月色洗白，树影摇曳，四合院子后，一株巨大的玉兰树下，立了个紫色身影。秋风料峭，他却穿得极为单薄，宽阔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纤细的手指，指尖莹润光洁，宛如优质的白玉。这样漂亮的手指，却紧紧扣着一封书信，力气大得连指尖都弯曲了，书信一角隐约可见一个“皇”字。

　　男子仰着头，看着天边弦月，浓密的长睫下，漆黑的眼眸倒映着月亮的影子，光晕流转，薄唇轻抿，面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黑幕沉沉，万籁俱寂，仿佛这世间只余他一人，孤高、淡漠。

　　良久，他才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冷眸微扫，望着背光的地方。高大的黑衣男子从假山后走出来，到得他面前，屈膝跪下。花半夏拂开一缕被风吹到脸前的黑发，淡淡地问：“查得怎么样了，柴胡？”

　　“老板猜得没错，前太子楚朔之死的确是付国舅栽赃嫁祸的，在那一段时间，君迁子常常出入国舅府，表面上是为了医治樱贵妃的顽疾，实则与付国舅商讨叛国大计。”

　　花半夏随手摘下一朵紫玉兰：“樱贵妃？是指付怀瑾四年前送入宫中的女儿付樱？”

　　柴胡点了点头：“是，付樱才貌出众，深得太后喜欢，皇帝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她要什么，皇帝给什么，荣宠冠绝后宫。然，三年后，宫中忽有谣言，说樱贵妃与假太监有染。皇帝盛怒，将假太监施以车裂之刑。本来，樱贵妃也难逃一死，但皇帝顾虑付国舅权势，终究是不能做得太绝，把樱贵妃打入冷宫了事。付国舅恐怕从那时，就伺机谋反了。”

　　“不。”花半夏收紧手指，把花朵揉碎，紫色的花汁沾在手指上，宛如新鲜的血液。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枯萎的花瓣扔进荷塘，阵阵涟漪中，有几条鱼儿浮游而来，啄食。他擦了擦手，才接着说，“叛国早已开始，樱贵妃只是诱饵罢了，如同这紫玉兰。”

　　柴胡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当鱼儿发现那不是饵食后，纷纷散去。黑衣人心中一动，大致理解了花半夏的意思——樱贵妃其实是付国舅扔出去的诱饵，而皇帝便是那水中的鱼。皇帝以为樱贵妃是国舅为了获得利益所付出的甜头，却不想这个甜头只是假象。当皇帝识破虚假的诱饵后，樱贵妃的下场便如水中的玉兰。

　　粉身碎骨。

　　隔着一段距离，柴胡望着背风而立的紫衣男子，泼墨般的长发披在身后，长及膝盖，掩去一身戾气，可那双眼睛，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露出残酷的利芒。

　　外人看来，花半夏只是五两茶馆有点奇怪的老板而，精通乐理，偶尔会到青楼教琴，如此而已，连端无弦都如是认为。可是，他却知道这个不怎么露面的茶馆老板有着另一重神秘的身份，让忘忧谷主浣溪沙也畏惧的身份。

　　花半夏从不关心朝廷的事，对天下大局亦不怎么关心，所以当他让他去查付国舅七年来的所有动向时，他很惊讶，不单是因为花半夏突然对朝廷纷争感兴趣，更是因为端无弦明明已经送信过来让他去保护时茂行。

　　如果说，这个神秘的茶馆老板有什么在意的东西，那一定是端无弦，只有端无弦。

　　所以柴胡无法理解，为什么在端无弦陷入危险的时候，花半夏却要派他去做另一件事，而花半夏对此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柴胡看到花半夏手中的信，也可以看到他脸上的怒色，阴狠的眼神。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花半夏这样的眼神，上一次，还是在得知鬼卿被杀之时。

　　这一回，又是为了什么呢？

　　良久，花半夏才将被揉成一团的信纸扔在地上，琉璃般美丽的眼睛在他面上扫过，冷若冰霜：“把庄非月带来。”

　　庄非月，前武林盟主，江湖四大高手之一，排名仅次于少林自悲和尚。

　　柴胡垂下眼眸，恭敬地道：“是。”

　　傍晚时分，窝在软榻上百无聊赖消磨时间的端无弦，迎来了一位想也想不到的客人——太子楚墨华。

　　端无弦坐在矮凳上，抚琴。这是一张普通的琴，说是普通，乃是之于白骨，事实上，紫菀说这张琴是楚东皇最近从一位落魄的古代乐师家族里花高价买来的，乃是举世罕见的珍品。

　　她小心翼翼的，极为怜爱的触摸它，生怕自己弄坏了它，苍白细瘦的手指，仔细描画着它的线条。

　　紫菀坐在另一头，专心擦拭长剑，注意到她奇怪的行为，扭头看着她：“你在做什么呢？”

　　“抚琴。”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抚琴的。”

　　端无弦轻轻笑了一声，冰冷的面容有了一丝变化，恍若春风浸染，柔软得不像话：“你了解这种心情么？越是喜欢，越是舍不得碰它一下，怕弄坏了。心里痒痒的，踌躇、怯步。”她这样的表情，真像陷入热恋中的豆蔻少女。

　　紫菀叹了口气：“教主肯定后悔死了。”在端无弦眼中，他们无所不能的教主，却还比不过一张古琴。

　　端无弦的脸被束眼白纱挡了大半，只能看到微微勾起的嘴角，似乎在笑，不过终究是没说什么。察觉到楚墨华一直没有开口，端无弦不得不主动开口：“太子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么？”

　　楚墨华似乎并不意外她知道他的身份：“你便是微生姑娘的恩人？”

　　“恩人？她是这么说的？”端无弦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唔，与其说是恩人，不如说是受害人，我可是刚刚被她捅了一刀呢。”

　　楚墨华顿时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端无弦今日心情大好，难得话多：“这个事情纯属意外，没什么关系。你今日找我，是关于生生？”

　　“没错。”

　　“哦？关于她的什么？”端无弦其实心里有数。

　　楚墨华道：“微生姑娘与父皇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

　　紫菀皱眉：“端姑娘。”

　　端无弦自然知道紫菀的意思，楚墨华毕竟是当朝太子，楚朔的弟弟，倘若让他知道，楚朔的死与微生毂有关，说不定会惊动锦州县令莫堃，暴露了楚东皇的身份。楚东皇来自异域，且是邪教教主，他改名换姓，变身唐靳，混入中原的目的是什么？连端无弦都会怀疑，遑论皇室太子。

　　但是，继续隐瞒下去，微生生与他，必然错过。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她如何忍心坏了两个人的缘分。

　　可，叫她陷楚东皇于危境，更是万万不能的。

　　斟酌半晌，端无弦忽然道：“时光正好，不如让奴家为太子奏一曲古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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