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惊渡,惊渡 五

　　

　　驿站附近的一座山脚下，流水环绕着一间小小的竹屋，暴雨倾盆，小屋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仿佛无人居住的废址。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小屋的烟囱里有灰白的烟雾袅袅升起，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药草味。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说话声几不可闻，或者根本没有人说话。过了半晌，烟囱里的烟雾才渐渐消失。

　　步月将熬好的药汤，小心地给昏迷的端无弦喂下，那是迷药的解药，能最快清除余毒。他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浪费，必须赶快去接馒头小少爷回来才行。

　　端无弦已经昏迷了一夜，花半夏炼的这枚丹药的效果，比想象中要强劲许多。

　　步月坐在床榻边沿，若有所思的望着对面的男人，自楚东皇把他们带到这间猎人小屋来，已过了一日一夜，他为何会恰好在那个时辰在那个地方出现？是巧合，还是蓄谋？

　　听端无弦说，《上古遗曲》在楚东皇的手里，那么，他就不可能是朋友，或许他和君迁子是一伙的。但，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他为什么又要帮他们呢？

　　谜团太多，步月心中心中隐约觉得不安，觉得还是趁早与楚东皇划清界限才好，以免中了他的陷阱。

　　而且，偏居一隅的拜火教教主会突然从异域赶来遥远的中原，且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端无弦周围，已经不得不令人怀疑。

　　靠在墙脚闭目休息的楚东皇自然感觉到了步月对他的审视，不甚在意微微睁开眼睛，饶有兴味的道：“步公子，看来很不相信我呢。”他淡淡地勾了勾唇，“我对端姑娘并无恶意，你大可放心。”

　　步月是浣溪沙一手训练出来的，感觉非常敏锐，自然能看出这点，然而正是能看出来，才更加的疑惑。楚东皇深不可测，不可尽信，谁知道他那张笑眯眯的脸皮下，究竟在算计什么。

　　步月冷淡地撇过头：“我不会允许你碰小姐一根毫毛，若你伤害了她。”他敛下锐利的眼眸，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楚东皇把玩着一块木雕，苍白的面孔藏在阴影里，似是无意的问道：“我记得你是浣溪沙手下的人，为何对她如此忠诚？难道是曾经受过鬼卿的恩惠？”

　　“不，对我有恩的乃是小姐本人。”步月替端无弦擦拭脸上的冷汗，她从方才开始，一直睡得不安稳，想必是梦到了什么。

　　“哦？”楚东皇颇为惊讶的瞥了病榻上的女子一眼，她双眼紧闭，面色苍白，模样脆弱得令人心疼，“馒头说她的味蕾被烧坏了，那只眼睛也是么？”

　　“不是。”说到这里，步月便不再开口，似乎接下来的内容有什么隐情。

　　楚东皇也不再多问。

　　窗外，雨越下越大了，这附近泥石流频频发生，山路非常不安全，他们须得等雨停了，才能赶路。

　　端无弦不安稳的在床上挣扎着，步月探了探她的额头，烫得吓人。他担忧的拍她的脸颊：“小姐，醒来，小姐，快醒醒。”

　　“呜。”端无弦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左眼清明，右眼血红，仿佛一汪浓稠的血海。她习惯性地摸了摸眼睛，发现眼罩不在，眉头拧了拧。

　　步月问她：“你做噩梦了？”

　　端无弦坐起身，捂着右眼转向他，面无表情地道：“不，是春|梦，好痛的春|梦，简直是历历在目啊历历在目。”

　　步月滞了滞。

　　她的表情落带茫然，又道：“步月，我好像没有献错身，六年前，在锦州里救的那个中了春毒的人一定就是那个救了我一命的人，我又梦到了他。虽然当时是夜里，看不清，但是我敢肯定是他，他一定就是馒头的爹。”纠结道，“你说他是不是也没看清我的脸？不然按照常理，他应该四处寻找为他献身的好姑娘是谁？并死乞白赖的跪求我嫁给他，从此我们郎情妾意，笑傲江湖才是啊？你说对不对？”

　　由于楚东皇坐在阴影里，她没有注意到这个屋子里还有第三者。

　　步月不能苟同她的见解：“也有可能是你记错了，你不是经常分不清城西的王屠户和城东卖烧饼的牛大郎吗？你还总是以为城东的屠夫才是卖烧饼的，别人说你弄错了，你还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绝对没有记错。这个事，也是一个道理。你不能单单因为他们都有那只木雕，就断定他们是同一个人。搞不好，中了春毒的那个人手中的木雕是人家自己雕着玩的，也有可能他们是亲戚，中毒的人看到了那只木雕，觉得它雕的不错，就自己雕了一个玩。”补充道，“他没来找你，也有可能是他记得你，但很不喜欢你，所以装作不知道是你。当然，如若他知道他有阿兰那这么一个惹人疼爱的儿子，兴许会改变主意。”

　　端无弦仇恨的瞪着他：“你是觉得馒头比我更有吸引力？”

　　步月无奈地摊手，明智是在故意岔开话题：“花老板那边还是没有联络，时公子不知道路上行得安全不安全，不会被朝廷的人逮回去吧？”

　　端无弦苦恼的道：“不知道，就等到了锦州时再买几只信鸽，催一催吧。上一只信鸽也有可能被饿死鬼打下来烤着吃了。”说完之后，终于想起来她还有个儿子，环顾一周，没看到人，想起打架前老车夫明明带着拖油瓶馒头躲起来了，没出什么事吧？，她问：“馒头呢？”

　　不等步月开口，一直沉默不语的楚东皇忽然出声道：“紫菀和紫葳去附近的村落里找他们了，雨停后就能赶过来。”

　　端无弦终于把目光投向他，看清他的脸后，眉毛跳了跳：“你怎么在这里？”语调中颇为嫌弃。

　　楚东皇也不介意：“紫菀收到消息，你们被朝廷的人伏击，我担心馒头出事，就跟过来看一看，没想到不止是朝廷的人，武林盟的刺客也在。可惜，你们已经打完了，我只来得及给你们收尸。这个屋子是猎人的临时住处，我想这个天气，暂时无人会上山打猎，就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了。”

　　原来他是冲着馒头来的。

　　端无弦忽然想起一件旧事，她本来要找馒头谈谈人生与断袖的事，后来出了一些岔子，就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不单馒头对楚东皇有想法，楚东皇对馒头也很有想法。

　　我的天。

　　下午，雨终于停了下来，路面虽然依旧泥泞，好歹能勉强走路。拜火教的两大护法紫菀与紫葳终于顺利地把馒头带了回来，顺道还租了一辆马车，并两匹骏马。他们给了老车夫一笔银子，打发他走了。

　　楚东皇说路途顺利的话，他们可以在明日中午到达七里亭。

　　步月和紫菀护法骑马在前面开路，紫葳护法驾车，而端无弦母子及教主楚东皇身份高人一等，自然是安逸的坐在马车里。

　　端无弦还没忘记楚东皇手里持有《上古遗曲》的事，和他真是无话可说，一路撇着头望着窗外。楚东皇浑不在意，漫不经心地翻一本诗集。馒头夹在两人中间，颇为尴尬，他尴尬的摸出棋子，故作轻松愉快地道：“我们下棋吧。”

　　端无弦和楚东皇纷纷不理他，馒头绝望地趴在茶几上睡觉。

　　午时三刻，一行人终于到达七里亭，楚东皇把他们送到那里后，却没有停下来陪他们一起等人，而是继续前行。馒头依依不舍得抱着楚东皇磨叽了一会儿，才撒手。楚东皇看着端无弦，似乎有话跟她话，端无弦装作没看见，他叹了一声，也没说什么。

　　等人是世上最无聊的事，没什么耐心的女魔头端无弦开始与步月商讨接下来的行程，以及到了锦州应该怎么做。

　　虽说花半夏的意思是让他们阻止微生生乱来，可他们显然没太多时间陪微生生玩耍，特别是太子楚墨华还不知道要在锦州待多久。时日太长，他们估计又得大开杀戒。端无弦甚为担忧死后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楚东皇讽刺她：“你以为你现在造的孽还不够下十八层地狱的么？”

　　端无弦真想毒死他！

　　步月执行任务时，曾来过锦州，对锦州的地理构造还算熟悉。他握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指指画画，详细的向端无弦解释：“客栈在西南方向，进城后，沿着岔路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归来客栈，这间客栈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人少，不容易被发现，我们就住在这里。县衙在东北方面，你最好不要接近这里。这里……”他用树枝点了点东南方向的某个区域，“这是妓院的集中之地，附近有许多茶馆，要打听消息，到这边来准没错。”

　　端无弦蹲在他身边，问：“锦州最有钱的人是谁？”

　　步月扫了她一眼，指了指地图中央的位置：“谢林风，不单是锦州最有钱人的，恐怕还渊栖王朝最富裕的家族，他是盐商，与官府的关系很好。怎么？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端无弦没什么表情的道，“只是觉得谢府的风景一定很好，兴许太子有兴趣去纳纳凉。”

　　步月颇为惊讶的赞叹：“你真是太聪明了，小姐。”

　　端无弦含蓄的客气道：“哪里哪里，小月月你过奖了。”显然她对步月先前打击她的事情怀恨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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