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的影子
那天阮青岩爬到树的最高处时，就坐在树干上，不禁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有微风拂过不由得觉得清爽，稍稍的休息了一下。他俯身向下看去，这般的高度摔下去，怕是会伤的不轻。不过，他要的便是这样，他相信那个人一定会来救他的，孩子的心性总是会如此的单纯，轻易地将自己陷入险境。
阮青岩合上那双如星辰的眸，作出一副假寐的样子。他知道，那个人此时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渐渐的他将身子微微地向树干的边缘挪动。
“啊！”在坠下的瞬间，林子里响起了他的呼救声。
与此同时，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的身影，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接住了他，以至于阮青岩许下的愿望成了真。
她的样子倒映在他的眸中，似乎和城隍的其他人没什么不同，依旧是那身藏蓝色的衣。却又是那么的令人难以忘记，有微风吹起她如墨的发，那些发丝如柔软的绸，在她白皙的面容上轻轻拂动，她扇贝般的眼睫微微的颤动，在温柔的眉目间投下一片暗影。她的碧色额饰上坠着片片银叶，发间则插着半月形的碧色玉梳，使她有着一丝尚未被杀戮泯灭的灵气。
她抱着他稳稳的落于地面时，那些被他摇落的树叶也慢慢的飘落下来，其中有一片还恰巧落在阮青岩的头上。
风未止，鸟语也仍在。可是他却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一般。
这个样子，其实他在心里想了无数次，可是每一次都没有眼前的这个好看，像极了他梦中的娘亲。不！他娘亲的年龄应该更大些才对，她应是他的姐姐，最最温柔美丽的姐姐。
那女子松了手，待到阮青岩站稳时，她又伸出手去拿下他头顶的落叶。
“姐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扯住她的衣角，生怕她又像以前一样躲在暗处，不说话也不现身。
“我……”女子本要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欲言又止般的停住。她奉了命来保护这个孩子，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阮青岩一周岁的时候，七年的时间她每天都躲在暗处，宛若一个影子，也许对他来说她的名字并不重要。
“我只是一个影子而已。”
她想了想，只留下这样的话给他。其实对城隍中的人来说，可以得到这样的差事未必不好，虽然永远不能活在阳光之下。可是她的剑，她的手至少是干净的，那上面不曾有斑斑血迹，扰的人无法入眠。
“阿影姐姐，以后你能不能常常出来陪着我呀？”
阮青岩望着她的背影喊道，他很孤单，只是想有个人给他讲讲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那日的阿影曾这样许诺他，她说的对，自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便注定了守护的宿命，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她就会保护他，直到世间不再有城隍，直到世间不再有她存在的痕迹。
那以后，日子还是那么的平静，阮青岩也曾试着找出阿影的藏身之处，可是她的轻功好他太多，无论他如何的寻找，她总是有办法不让他寻到半点踪影。除了几次他又做那些会弄伤自己的动作，阿影才会出来陪上他一会儿。不过这方法是不能常用的，毕竟他一天天的长大，总不能还是那般幼稚爬到树上去。
两年来的时间，阮青岩的轻功进步的很快，让阿影觉得，再过上几年等他到了十四的时候，她怕是再也无处可躲藏了。
而阮青岩闲来无事时，也总是会对着墙壁、屋顶说说话，讲一讲他的心事，或是说一些天真的幻想，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讲个笑话。这样的举动在外人看来，实在是怪异的很，但是对阮青岩来说他知道有个人听得到，虽然阿影从未回答过。
那时的阮青岩和阿影都觉得他们会一直这样，他们可以有第二个七年，有很多很多个七年，因为她是他的影子啊……
“阿影，你看我这招耍的帅不帅？”
林子中，阮青岩收剑反手立于身后，像往常一样他朝着身后的某个地方问道。
“青岩进步很快，这招很帅。”
阿影从暗处走出来，她的嘴角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以前她总是默默地在心底为他的进步而欣喜，而这次是她第一次亲口称赞他。
“阿影……”阮青岩忽的愣住，虽然他知道她一直都在，可是这次似乎与以往不同，她终于肯主动现身来见他了。
深秋，当每一片叶都泛黄凋零，在寒风的撕扯下翻飞下落，似万千的金色蝶翼在空中扇动。那些叶在他与她短短的几尺距离间缠绵，不过幸好，无论他眨几次眼，闭多少次的眸，也总是会看到她的微笑，那么真实，那么美好。
“不再继续了吗？还没到五个时辰。”阿影走到他的身边，问道。
在她的印象中，阮青岩对于练武是非常勤奋的，这样以后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他了吧！虽然她知道，他每天痴迷于剑术不过是太孤单了而已，若他不是城隍的孩子，这般的年纪该是很快乐的吧？
阮青岩摇摇头，好不容易阿影肯出来陪他，他才不要练这冷冰冰的剑法呢。
“阿影，可以教我武功吗？”
阮青岩看了一眼阿影手中的剑，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由阿影使出的剑招也一定厉害极了，他这样想着却是不好意思般的挠了挠头，其实阿影的剑法也应该像她的人一样美丽吧！
“教你武功？我的剑法是万万不及阮信使的，不，很快就该是阮教主了。”
阿影有些吃惊，她真的没有想到阮青岩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眼前的这个孩子有一位天下第一的剑客作为师父，哪里轮到她来指点。
何况，如今的阮修昀马上便不再是秦县的接信使了，他继承了城隍之主的位子，自然会派遣更好的人来保护阮青岩的。
今日她其实是来向他道别的。
“真的，不可以教我吗？”
阮青岩低下头，他不在乎她有多么高深的武功，更不在乎她的剑法是否像父亲一样的凌厉、绝世。他只是单纯的希望，她可以教他一回，仅此而已。
“嗯！”阿影从来不忍心看他难过的，所以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阿影拿起她手中的剑，碧色的剑柄上雕刻着柳叶似的花纹，剑鞘上镶嵌着一颗碧色的玉石作为装饰，那剑轻巧而精致，未透出半分杀戮之气，和她的人一样，又叫人如何参的透这般柔情也会伤人，也会在顷刻间要了人的性命。
剑出鞘，阿影看向阮青岩道：“青岩，既然要学剑法，就要看好。”
“我准备好了！”见阿影肯教他，阮青岩连忙应到，他亦是准备好自己手中的剑，与阿影摆出同样的姿势。
剑影流转，阿影的每一次转身，脚下的每一个步伐，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阿影的剑锋在虚空中利落的一扫，那般轻柔的身体却可将所有的力道都集中在剑锋上，带着轻灵的响声。
她如墨的发丝在风中轻扬，阮青岩从没有看过这样的阿影，她的脸上不再是温柔的笑，而是凝了寒冷的冰霜，在落叶满天的深秋尽情的肆意。她这般认真，每一招每一式都没有任何破绽，完美到好像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竟像是在诀别！
此刻的阮青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看着阿影，只觉此情此景怕是要用一生一世去铭记了。
“青岩，可是学会了？”
良久，阿影停了下来，她看到阮青岩已是分了神，不禁摇了摇头询问道。不过没关系，他现在不过是个孩子而已，他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都记下了，真的！阿影我全都记下来了。”
阮青岩闻言回过神来，连忙的解释道，这可是她教给他的第一样东西，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过来看看，青岩。”见他这幅样子，阿影总是忍不住的会笑。但在下一刻，她伸出手唤他到自己身边来。
阮青岩走了过去，走到阿影用手指的那棵树旁，很意外的他竟发现那树身上有字，想必是刚刚阿影用剑刻上去的。
“青岩，阿影。”
很简单的，她只是在树上刻下了他们的名字。但是这已经让阮青岩足够开心了，城隍里的人从未给过他半分的温暖，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觉得这个世界是有人关心他的，在乎他的。
而在那一天，阿影果然没有很快的躲藏起来，他们坐在那片林子里。阮青岩听她说起城隍以外的世界，北方的蓝天白云下有着一望无际的悠悠青草，西边雪山上经年不化的茫茫白雪，南边起起伏伏的山陵、蜿蜒曲折的河流，这个尘世上有贫困潦倒的，也有富贵得志的，美的丑的，善的恶的。讲到最后，仿佛他们肩并肩走过了很多很多的地方，看过了这大千世界、锦绣山川。
“阿影，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分别的时候，阮青岩亦如初见时一般问及她的名字，他知道“阿影”不过是他自己想出来的称呼，她从来都没告诉过他，她的名字。
阿影听后，还是牵起了嘴角的笑，她说：“下次吧，下次就告诉青岩。”
所以，他信了，坚定地相信还有下一次，他只是需要等待一段时间而已。
“好！”阮青岩回答道，以至于他忽略了那个渐渐走远的背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就算无法挽留，那么容许他再多看一眼，就好了……
“阿影……”眼角的泪再次落下，同时还伴随着阮青岩的呼唤，在他的梦里，那个背影越走越远，欠了他一个永远不会有人回应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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