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昔年初见

　　方以莛爬出坑外，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睡下。虽然她不认识坑洞下的人，更不知道自己到底可不可以救他，只是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虽然露宿在荒郊野外，却是方以莛睡的最安稳的一夜。

　　次日清晨，一颗石子不偏不倚的砸到方以莛的头上。她的眼珠慢慢转动，已有清醒之势，可是接下来还是一颗石子砸在脸上。

　　“小丫头，救我……”坑洞下传来人声，方以莛起身向下看。

　　果然，那人手里正拿着一颗石子，若是她不醒，看样子他是准备继续打下去，直到她醒来为止。这人的手法极准，恐是练过武，亏昨夜她还怕他撑不到天亮。

　　“我手中的干粮只够一人份，荒郊野外，我为何救你？”方以莛打量着那人，看样子是哪家的少爷，虽然他只穿着墨色的素衣，但他腰间的松石玉佩价值不菲。

　　那人听了，不怕被方以莛扔下不管，反笑了笑，要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和人说话了，逃亡之中更是掉入林中陷阱，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小丫头，上天注定了他命不该绝。

　　“你若是不想救我，昨晚就不会给我水喝，更不会整晚都守在这里，你救我，我便救你，带你走出这片林子如何？”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方以莛闻言，却是眸中一亮，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相遇和陪伴不是所谓的缘分，而是利益所致，形势所趋，恰巧而已。

　　方以莛找来较为结实的树枝，并扯下自己的衣角捆在树枝上面，和那人一起搬开了血迹淋淋的兽夹。

　　天渐渐亮了起来，方以莛才看清楚，这坑洞比在上面看起来要大些，而那人的身旁还躺着一具马尸，长刃自马身贯穿而出，让人看了不免生寒，看来是这匹马先掉下陷阱，替这人挡了这致命的利刃。而颇为奇怪的是马身上不止这一处伤口，其余的伤口参差不齐。倒像是什么野兽撕咬的一般。柳县大旱了数年，林已荒，兽已尽，怎么会出现如此情况。

　　难道？方以莛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慌乱的向后挪了几步。

　　“你想的不错，这匹马的肉是我吃的，不过是在它死了之后。”那人看方以莛盯着马匹发呆，更见她心生恐惧，便直接了当的告诉她。

　　方以莛缓过神来，这一路上生生死死的见过许多，人活着总会做些残忍的事，平日桌上的山珍海味，皆都是尸山血海，不过是由他人执刀罢了，何故徒生恐惧。她这样想着，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小丫头，我叫闻朔，你呢？”那人说道，只是额头上的伤疼得厉害，定是刚才搬开兽夹时，气血翻涌，不小心弄裂了伤口，不过这疼痛和获救喜悦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所以他笑着问方以莛。

　　“方以莛。”方以莛回到道，这真是个怪人，他额上、肩上、脚踝处，几乎全身上下都是伤，还能笑得出来。那户书生人家施舍给她的食物，很快就要吃完了，还不知道何时能走出这片荒林，现在就高兴，是不是为时过早了？

　　“小丫头，你先上去，再上面拉我一下，我知道路，今晚之前我们一定要走出这里！”闻朔说完试着站起身来，可是那只脚伤的重根本用不上力气。可他生来倔强，硬是撑着洞壁站了起来。

　　方以莛这时才发现闻朔高了她一头有余，原以为这人不过虚长自己四五罢岁，如今看来，他比她十七岁的哥哥还要高上一些。

　　方以莛虽然年幼，可身手灵活，她爬出坑洞后，立即俯下身子向闻朔伸出了稚嫩的双手。

　　那个清晨，闻朔同时也抬头看向那个愿意对自己伸出手的小丫头，二人触碰到彼此的时候，一个新的故事悄然开始了。

　　闻朔被方以莛救起时，他十九岁。但是，像这样九死一生，身陷险境的时候绝不是第一次。十九年，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最多的是逃亡的痕迹。

　　其实他本用不着时时让自己身处险境，他本来可以生活的很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闻家曾是一方霸主，家主闻赫青年时靠打家劫舍起家，有了钱财人马，自然不愿甘做人下人，花了大价钱买官、置田，更是造下亭台楼阁，附庸风雅。世人都说老天爷不开眼，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如此败类反到摇身一变成了富贵人家。

　　只有一样值得人称道的是，闻赫虽是杀人放火之徒，可他与妻子相守二十六载，即便家财万贯也不见他纳过一房妾室，或许对那个跟了他二十六年的女子来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闻赫一生结下的仇家颇多，以至于被飞矢射杀在自家的庭院时，官府彻查无果后，也就弃之不管了。或许是大家都觉得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所有那些来查案的人都一副罪有应得的样子，草草了事。一方百姓也都觉大快人心，盼望着新上任的父母官清正廉明，大家能过上几天好日子。

　　而闻夫人则是花尽积蓄上下打点，可又能如何，收了她钱的那些人都是诸多理由搪塞，闭门不见，击鼓不审。她守着偌大的华美阁楼，却好像与世隔绝般的寂寞。她曾经名扬一方的剑舞，何人可赏？可幸好，她还有一子，待到长大成人后，可以手刃仇人。

　　令闻夫人想不到的是，那些仇人似乎也开始忌惮她怀中的婴儿，屡屡伺机除掉，以防那婴儿犹如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闻朔的一生就是在逃亡和追查仇人的日子度过的。他不知道她的母亲究竟多爱那个男人，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曾遭万人唾弃，更没能给他像平常人一样的生活。

　　走出含花溪的荒林，远比二人想象的时间要长，只因闻朔的伤拖累了赶路的进程。而之后他们几乎是遇到什么吃什么，老鼠也好，死去动物的腐肉也好，他们不敢停留，只求尽快走出大旱之地。而之前在灾地不肯离开的人，据说被官府强行的困在原处，好隐瞒朝廷，造出太平盛世的假象，导致瘟疫横行，人们易子而食。

　　二人终于在一月后，逃出了那片已经沦为人间地狱的地方。这时，闻朔身上的金叶才真正的发挥它的作用，不过可笑的是在一月前，这些金叶买不到任何的食物可以果腹，生死面前再大的财富，也全无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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