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别离

　　良久，他转身向床榻走去，他累了，末了他这般想着。

　　阮青岩在离开密室之后，前往的是方家不远处的一所民宅。

　　他打开那道门，床上的女孩儿正在淡淡的草药味道中熟睡，这些草药不是疗伤之用，他试过安神静心的效果确实不错。

　　而这个女孩才是方家真正的大小姐，方以莛。虽然此刻的他不知道，这样平白无故的留下一个活口会有什么结果，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舍不得她死。自他懂事以来，在教中他看过了无数的生死，也曾经因为一个人而后悔过，所以无论以后如何，他都要救她，何况在他动了救她的念头的那一刻，已经有一个生命为此付出代价了。

　　“小值哥哥……”

　　方以莛轻轻唤了一声，她看着眼前穿着黑白袍子的少年，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感觉，当刀枪划过皮肤发出的响声在耳边回荡，当熟悉的面容皆凝固上惊诧恐惧之色时，是这个少年背着她逃离了方府院中的可怕地狱，她回头望见的是一夕之间的家破人亡，而自己除了流泪之外，根本无法做任何事情。

　　“饿了吧，我熬了一点粥，来吃一口吧。”阮青岩说着从碗里舀出一勺粥来，递到方以莛跟前。

　　“小值哥哥，你的手受伤了？”方以莛只是喝了一小口，以她现在的心情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却意外的看到阮青岩的手上有着数道伤痕，便关心的问道。

　　“没，没事。”阮青岩见她注意到自己的伤口，不由得心下一惊，不过是一个九岁孩子的关心，却足以令他心神大乱。随即他胡乱的扯了扯袖子将端着碗的那只手盖住，这些伤口是屠戮方家时留下的，像是难以擦去的罪证，令他胆战心惊。

　　“小值哥哥，我一定要找到那些穿着藏蓝色衣服的人，为我们方家报仇！”许是方以莛没有注意到他的慌乱，开始说起了要报仇的誓言。

　　忽的，阮青岩停下了手中动作，他看着眼前女孩儿的眼神，里面的恨意如同一条火蛇，在他的心底四处游走着刹那间便蔓延出一片火海。

　　“我出去一下，你先把粥喝了吧。”

　　话毕，他急切的起身离开这个房间，一种很难受的滋味在心底升起，以至于他在出门的时候都不像往时一般轻柔，此刻的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走出门口的刹那，阮青岩深吸了一口气用来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愣愣发呆。

　　错了吗？不该救下她吗？他爱不得她，因为她对他只有恨！

　　是呀！那个女孩儿依赖的、相信的是救她的“许值”，一个虚假的名字，虚假的身份，跟他阮青岩又有何干系？也许与自己的猎物产生感情，不忍痛下杀手原本就是一种错误，那么趁着这个错误还可以挽救的时候，他不应该犹豫，他要杀掉方以莛，也许这会令他很痛苦，可是他不想让自己有后悔的一天。

　　阮青岩抚着那只藏在衣袖里带着寒意的刀刃，他忽然做出一个决定。

　　入夜，阮青岩推开门，动作很轻，生怕吵醒床上的人。

　　屋内没有燃灯,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更加适合杀戮。阮青岩出刀的速度很快，匕首刺穿被褥深入床上之人的身体时，都未有想象中的痛苦之声，更没有想象中的鲜血蔓延。

　　自始至终他的眉没有放松反而是越皱越紧，作为一个杀手他绝非第一次杀戮，可是为什么他在颤抖，仿佛无法呼吸。

　　可当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心已经痛过了之后，拉开被褥，他才明白躺在床上的哪里是人，唯有一只被划开了的枕头！

　　是什么人在他的监视下带走了方以莛，未死的方家人，还是教中知道方以莛还没死派人过来杀了她，又或者方以莛发现了什么自己逃走了，阮青岩瞬间觉得一个巨大的谜题摆在了他的面前，惊出了无数的冷汗，因为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他来说都是无尽的灾难。他该早一点动手的，他原以为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因杀掉方以莛而后悔不已，却不想后悔来的如此之快。

　　“小值哥哥，是你吧？”

　　是方以莛的声音从门后传来，突来的惊吓，让阮青岩一下瘫坐在床上，同时下意识的将匕首收回袖子里，却由于紧张让匕首锋利的刃，划破了自己的手臂，鲜血留下来的那一刻还带着火辣的疼痛。

　　“是我，这么晚了，小姐还没睡吗？”

　　黑暗里，阮青岩回复到，他还没从方才的惊吓中醒过来，以至于他可以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要动手吗？面对着此刻站在他面前，一个如此相信自己的人。他怕极了那怨恨的眼神，却再难下第二次杀她的决心。

　　“我知道小值哥哥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来这里。”方以莛从门后出来用火折子点燃了油灯，虽然只是照亮了屋子的一部分。可是阮青岩觉得这灯光很刺眼，让他无处躲藏，他很不自然的用衣袖挡在眼前，尤其是方以莛说她知道他来这里目的时。

　　“这几天晚上我都害怕的睡不着，所以每天小值哥哥来给我的药囊换药和盖被子的时候，我都是知道的。”方以莛的话落，阮青岩悬着的心才有了些许的放松。

　　还好她没有看到，没有发现。此时的阮青岩这般想，或许是太过专注，所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开心，竟是因为他并没有杀了她。

　　心神静了下来，阮青岩想了想回应道：“照顾小姐是应该的。”

　　微弱的烛火，对面相望的两个人，一切却是寂静的，没有人说话。

　　“小姐怎么了？”见她许久不说话，阮青岩出声问道。

　　“今天是小莛的生辰，我说过要和小值哥哥一起过的。”

　　是带着啜泣的的回答，方以莛用袖子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尽管那华美的锻料残破不堪，可她记得每年娘亲在她生辰的时候，都会为她缝一件蓝袄，前些日子她还觉得无趣求娘亲换件礼物给她，可是现在她却再也无人可以央求什么了。

　　阮青岩见状想要安慰，可他却什么都没做。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话，可以让她忘记失去家人的悲伤。对一个不是亲情为何物的人来说，她远比他幸运得多，但是拥有过而又失去，她又该是如何的不幸呢？

　　恍惚中，他好像在方以莛的闪烁泪光里，看到这个女孩儿原本该有的模样……

　　“别哭了，我会陪着你的，最近的天越发的冷了，等下我替小姐换床厚些的被褥来。”阮青岩拿开方以莛正在擦眼泪的手，竟和他的手一般冰冷。然后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却发现，或许是因为啜泣的原因让方以莛的头有些微烫。

　　那个晚上，他和她没有说太多的话，他只是静静的陪着她，度过一个没有礼物，没有祝贺，只有月光与烛火的生辰。等阮青岩将崭新的被褥拿回来时，已是几近天明了。

　　“我躲在门后，本来想着要是小值哥哥来了，就给你个惊喜的，却还是忍不住哭了。”方以莛将头蒙在被子里小声说道。阮青岩也只当她是觉得难为情了，又思念家人才这般的。

　　随即安慰道：“小姐快些休息吧，不然天都要亮了。”

　　“嗯。”方以莛应了一生，将被子稍稍下移，露出一双眸子来，见阮青岩转身出去，将门掩上的那一刻，她死死抓着被子的手渐渐放松，便又躲在被子里哭了起来……

　　天亮了，太阳也总是会升起的，方以莛在那间屋子里等待着，等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未来。她害怕死亡，也害怕被抛弃，可这两样东西，一个叫许值的少年，在昨晚已经教会她了。方以莛一直在想，或许，许值手上的伤是不小心留下的，或许他虽然穿着藏蓝色的衣服，可是他和那些恶魔并不一样。但当方以莛躲在门后的那个瞬间，她看到许值毫不留情的将利刃刺进被褥时，她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丢下她一个人自生自灭，可能是许值对她最大的宽容。可是她并没有因死里逃生而庆幸，反而更加的伤心，因为在她余下的漫长岁月里，将无时无刻不带着仇恨而活了。

　　“小值哥哥，小值哥哥！”方以莛对着周围大喊，她想见到他，即便是死亡，否则孤单会将她吞没，这个世界再找不到任何和她有关的人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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