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假意重伤

　　阮青岩在方家一直都过着最为平淡的日子，因为他在等，等待着除夕夜近。

　　方家长年在外征战，很难得方将军和方以莛的两个哥哥都回到府上。所谓斩草除根，便是在等待这个团圆的时刻，否则错此良机，想杀掉一军之帅，单凭江湖上的人绝无可能。

　　“爹拿了赎金来接我回家了，小值你呢？打算一直呆在方府吗？”

　　问话的小茶是方家帮厨的丫头，大阮青岩两岁，可是这个丫头在方家人的眼里，好像从未长高过，小小的个子，竟和比她小四岁的方家大小姐相差无几。

　　“我，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阮青岩回答，可是小茶并没有交谈的意思，转身又向另一个人说了同样的话，分享着她的喜悦。

　　可是究竟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他的父亲拿着她在方家日夜辛劳的工钱，供养他的弟弟去学堂读书。现在又拿着属于她的聘金来赎她回家，要知道将她嫁出去所得的聘金，远比让她在方府挣的多得多。没人在乎她要什么，要回的是什么样的家。

　　“那以后，可吃不到你这丫头做的菜了。”有人打趣道。

　　阮青岩低头去看桌上的饭菜，用油盐浸过的青菜，翠绿欲滴，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可是他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就在昨夜，从他将致命的毒撒入盛满月光的水井之时，很多人的希望，都随着晨风，犹如薄雾，尽数散去了。

　　果然，不出半刻眼前的人尽数倒在桌上，地上，嘴中也留出黑色的血，一直沉默不语的阮青岩则是冷漠的看着这一切。他放下手中的碗筷，在小茶惊诧恐惧的眼神中，将手中的信号弹放出，红色的亮光在清晨的眼光中，显得有些淡薄。

　　与其同时，其他隐藏在方府外的杀手也尽数行动，那些未中毒的，苟延残喘的便在闪着寒光的屠刀下惊呼哀叫，渐渐的也都没了气息。阮青岩环视了一眼周围的惨状，他微微的皱眉。虽然他未曾动手，可入眼的皆是因他而死的亡魂。

　　“都处理干净了吗？”阮青岩向身后的杀手问道，同时将手按在方承友的颈上，确认他却是已经死了才放下心来。买主花了大价钱要方承友一家的性命，他收了钱自然要将事情办得妥当。想这方承友乃是郴国的一代名将，赤胆忠心，如何会想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死在一众杀手的围攻之下

　　“回少教主，方家其他的人都已解决，唯有方家的大小姐属下们一时还无法确认？”

　　“无法确认？怎么回事？”听到那杀手的回答，阮青岩的眸中忽的闪出一道异样的光彩，他的声音很冷，像是冬夜寒风中以水凝成的一把锋利冰刃，与那个在方家喂马，笑的腼腆又卑微的少年截然不同。

　　“是属下无能，人就在门外，还望少教主示下。”阮青岩闻言向门外走去，他临时的调走了原本埋伏在方府周围的人手，更是将方以莛的画像做了更改，为的就是今日金蝉脱壳之计。

　　“竟然还穿着丫头的衣服准备逃跑，少教主，你看这是方家大小姐不是？”两个身着藏蓝色衣着的人，向阮青岩问道。教里的人搜了半天也不见方以莛，到是在后厨中抓到了一个小丫头，而跟她在一起的老妇见到有人来，更是唤她为小姐，让这丫头速速逃走，这才让他们知晓了她的身份，便带来给阮青岩指认。

　　阮青岩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小身体，是小茶。她颤抖着，这样的阵仗吓坏了她，直到小茶抬头看向眼前的少年，她的眼神里顷刻间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惊恐。

　　“我不是，我不是方家的大小姐，我叫小茶，只是个丫头，你们抓错了！”小茶挣扎着，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阮青岩，他知道她不是的，他会救她的。可她还是看到了阮青岩的点头默许。那个老妇是听命于阮青岩的，他要真的方以莛生，就要有人为她死！

　　快刀转瞬间划破了小茶的喉咙，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人没了气息的同时，喷涌出的热血也在瞬间冷了下来。没人知道不久前这个女孩有多么欣喜，她终于可以回家了，仅仅隔着一扇门的距离。

　　那血溅在阮青岩黑白相交的袍子上，呈现出一片暗紫色，他不敢去看小茶未曾闭上的眼睛，否则那眼神中的怨恨会一直提醒着他的罪恶，让人寝食难安。

　　末了，阮青岩脱下沾了热血的袍子，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寒冷，眩晕不断冲撞着他的大脑，他似乎在一片血海中，看到自己成了砧板上的食物，在屠夫的笑声中血肉成泥，食客留下碎银转身而去，咀嚼着他破碎的灵魂。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呕吐感，阮青岩冲到角落里吐了很久，太多的鲜血，太多的死亡，虽然他不愿意认输，不愿意承认，可是在这一刻，他还是害怕了，后悔了。

　　而当他脱下沾满血迹的衣服时，露出的则是和身边人一模一样的藏蓝色衣衫，这一袭蓝衣是罪孽的象征，是杀戮的标志。他阮青岩出色的完成了他作为杀手的第一个任务，才有资格穿上这件衣服，所以眼前的这一切有什么关系呢，看的多了也就习惯了。

　　当黎明真正的到来，隐藏在黑色夜空下的秘密被揭开，满城传开了方家屠戮殆尽的消息，新帝傅然洲大悦方家的势力从此不复存在，帝权再无威胁。却不知在他眼前死里逃生的两个孩子，才是他这一生最大的阻碍，可这个秘密也一并随着老皇帝的棺椁一起埋在了土里，无人知晓。

　　“青岩做的很好，隐忍决绝，你不是一直想成为真正的杀手吗，如今爹不再拦着你了。”

　　昏暗的房间，明明外面是骄阳似火，可是阮青岩此刻呆着的地方却只有烛火才能照亮，这屋子很冷即便夏天也是，印象中教里的每处据点都有这样一间密室。而这里才是阮青岩这些年来一直生活的地方。可他不知道父亲在躲着什么，虽然父亲跛了一只脚，身手不复当年，但他手下的杀手完全可以解决掉他所有的顾虑，那么外面的世界还有什么令他如此顾忌？

　　“孩儿多谢爹爹成全，孩儿如今还有事尚未处理，先行告退了。”

　　阮青岩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可他对于眼前这个爹并没有什么话想说，他们父子向来不和，似乎除了冷漠和命令再无其他。

　　“岩儿，不要太勉强自己。”

　　阮修昀看着儿子离开的身影，想说的话太多，但是唯有这句不必勉强可以说的出口。可阮青岩对于他的关心却是视若无物一般，匆匆的离开了密室。父子之间已经到了这般陌生的地步，他虽懊悔却也无可奈何。

　　据教里的禀报，说青岩从方家回来之后心情一直都不好，还买了许多安神静心的药材，当天屠戮方家时更是一个人在角落里呆了许久，年纪尚轻便见到如此多的杀戮，必然会感到不适，况且他在方府呆过一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不动情，过着充满杀戮的日子，才觉得那些形容铁石心肠的话，放在任何人的身上都是不合适的，人或许会因为一时的欲望做错事，但是当悔恨和死亡在身，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而他的年纪大了，对于往日犯下的错早已无力改变，只能数着所剩无几的日子以慰余生。

　　“教主，少教主出了城，往方家的方向去了，要不要跟着？”

　　听着杀手的回报，十几年来阮修昀从未让这个儿子的行踪离开过他的视线。可是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没有人可以回头了。

　　“算了，青岩现在长大了，一定不喜欢有人跟着他，何况岩儿已经开始有事情瞒着我了，他不愿意说我也不会强求。”

　　阮修昀挥了挥手示意来人退下，独自的喃喃自语，说这一天终于来了，是他的报应，一个迟来了十五年的报应。

　　良久，他转身向床榻走去，他累了，末了他这般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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