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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事的开始


  然而当傅然洲的大军抵达元城城门时,最先倒在带血刀剑下的,不是两军对垒的兵将,而是城门下那些前来逃难的灾民。

  “然洲,能不能让出一条道来,给这些灾民一条生路?”眼见两方的弓箭手都已摆好了架势,那身着红色劲装的男子终是出言相劝,生在帝王家的确需要超于常人的冷漠,更避免不了毫无根据的杀戮,可是那不代表一个人可以变得丧心病狂,毫无良知!

  “止干戈,算计谋,鸿安一向觉得用权谋得来的天下比武力更有价值,可你如今让我让出一条生路,那身后的将士们怎么办?同样是流血,按照你的意思是那些人的命更加值钱了?”傅然洲嘲讽的一笑,拿着马鞭的手指了指城门下。正如他说的一样,现在的情形容不得谁心软,更没有半点的退路了。

  吕鸿安没有回到傅然洲的问题。诚然,就算他想说什么,也淹没在一片厮杀声中了。烟尘弥漫着,离弦的箭如撕裂长空的大雨倾倒而下,带起的是一片悲戚的血雾。城楼之上有人不断的倒下,那些卫兵持刃迎上却寡不敌众,他们的尸体从楼上坠落,鲜血飞溅在古老的城墙上,诉说着生命的悲壮。

  可不论今日有什么样的结果,他年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几笔,仅此而已……

  忽的,吕鸿安抓着缰绳的手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道。他看着在乱军中茫然失措的女孩忍不住的担心,只见那女孩用脏兮兮的小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稚嫩的童声正一遍遍的呼唤着自己的姐姐。他本想纵马上前,可下一刻,眼中倒映的景象,仿佛晴天霹雳一般将他钉在马上无法动弹。

  女孩儿死了,没有盔甲的保护,没有兵器可以反抗,所以漫天的箭雨可以轻而易举的贯穿她的身体。吕鸿安盯着那小小的、脆弱的身影,渐渐的他闭上双眼,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他在女孩儿的身上竟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影子!

  城门大开的瞬间,傅然洲的大军带着胜利浩浩荡荡的进入元城。唯有一个红色劲装的身影停在原处久久不动,在墨色的千军万马之中,显得那般突兀,那般凄凉。

  也就是在同时,两个同样穿着墨色军服的人混在军中,逆着大军前进的方向走去,看他们的样子是要出城。

  一个时辰后,郴国的官道上。

  装扮成墨衣士兵的阿证和阿海,正在一刻不敢停歇的赶路,希望用最快的速度逃出郴国。马鞭的清冽声中,马蹄踏过路上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而剧烈的颠簸让二人背后孩子的哭声更大了。

  “阿海!”一声疾呼响起,只见方才还在急于逃亡的阿海毫无征兆的坠下马去。

  阿证大惊之下勒马驻足,转身之际才看到了他二人身后的来路上有着斑斑血迹,他有些踉跄的冲到阿海的跟前,想查看他伤势,谁料重伤之下的阿海却将一直护在怀里的洛如故抱起,送至阿证的眼前,极为虚弱的说道:“阿证……这孩子眼睛上的刀伤很深,怕是保不住了……”

  阿证从阿海手中接过孩子,闻言连忙向小如故的脸上望去,果然怀中幼儿的双眼上有道横向的刀伤,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狰狞,不禁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尹峰统领和惊墨大哥都已去了,阿海,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想过,我们兄弟几个一起死的时候,不是在战场上。”看着苦苦支撑的阿海,阿证悲戚的说道。诚然,他们都撑的太久了,太累了。

  “阿证,别这么说,我们一起参军……与惊墨大哥结识和成为方将军的兵,是我阿海这辈子最高兴的事……”阿海一笑虽然有些苍白,却有着说不出的欣慰。他一直想做个沙场征战的英雄,不过现在看来“英雄”二字不是谁都担当的起的,不过他用生命完成了最后一道军令,救下了故人之子,这辈子似乎听起来也不错,不是吗?

  “阿海,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他们平安的送出郴国。”阿证说着,在他的声音中充满着坚定与冷静,亲眼看着自己的兄弟死于非命,这份恨本应该用血来偿,可他却只能一路前行无法回头。

  “下辈子,我们还做兄弟……”埋葬阿海的时候,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在阿证的脑海中回荡着,当最后一培土从掌间流走,阿证再也没有任何的留恋,他将两个幼儿绑在自己的身侧跨马飞驰,去完成尚未结束的逃亡。渐渐远去的马蹄声中,有着昔日太多的苦痛,也有着新生的曙光。

  在阿证快马加鞭赶往瑾国的时候,元城的大殿之上,则是响起了群臣高呼“圣明”的朝拜之声。傅然洲攻破城门便直逼宫墙而去,诛杀二皇子于阶下,登皇位继大统,成就了他长久以来的梦想。

  可就是在新帝登基的这一刻起,谁又能想到,在这种情况下死里逃生的那两个孩子,日后会成为讲述这一切的人,让故事中所有人的悲欢都留在了一纸泛黄的书页上,而真正撼动山河,风云变幻的序幕,才刚刚开始……

  二十五年后,元城大街。

  上元佳节,新年的月终于有了圆满的模样。此时的郴国正是兵荒马乱、烽火四起的时候。可放眼望去家家还是延续了旧时的习俗,初八点灯,十七落灯,百姓们都许了愿,祈了福,都盼望着战争早日结束,过上几天太平日子。

  “公子想问什么?”算命摊前,道士样子的瘦弱男人,将签筒递到一个穿着茶白色衣衫的男子跟前。

  “道长真能解我之惑?”茶白衣衫的男子问道,眉目间隐约有愁绪之色。

  “这是自然!”那道士说的胸有成竹,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见男子仍是一副有所顾忌的样子,他又补充道:“签文所指无论是姻缘、仕途、祸福吉凶皆可有解,请公子放心。”

  听了道士的话,男子修长的手指从绣着吉祥卷云纹的袖子中伸出,不像其他人的摇卦之举,而是稍有迟疑后直接从签筒中抽出一支签来。道士见状要去接那签,却被那男子挡住,并抢先问了去。

  “如水逝去的时光,离我而去的故人,无可奈何的遗忘,无法逃避的死亡,还有出身,嘲笑,执迷,孤独,痴恋,我要问的这些,依据签文所指,道长当真都可有解?”男子将这些词语一一说出,每一个都是红尘极苦。

  “公子在与贫道说笑?方才公子所问皆非人力所能左右。”道士言毕神色有些不自然,以往算命不过靠的是替人看相察言观色本事,这些年来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最喜欢从穿着体面而又无人陪伴的人下手,更喜脸上带着愁苦之色的。这般的人,大都是为钱权声色,生老病死所困,三言两语便可哄骗不少钱财,倒也不是因为他有多么高深的道法,亦或多么善变的言辞,只是如今的人有太多难以启齿的难处,同不认识的人说说,即便是改变不了什么,也得到了莫名的慰藉。在这个世界上,人是最害怕孤单的怪物,所以也成全了他言语之间的买卖生意。

  “非人力所能为之事吗?果然……”男子自顾自的言语着,竟有片刻的失神。

  却在下一瞬又换做了平常状态。

  “那么有劳道长了,不知在下可否拿走这支签?”男子随即拿出些细碎的银子放在案上。

  “公子!这……”算命的道士本来想说点什么,但是见到银子就立即松了口,便陪上了一副笑脸“这自然是可以的,公子轻便。”

  “多谢。”男子收签入袖,转身离去的时候正是这街道上最为热闹、繁华之际,不出片刻,那身影已是随着观灯的人流渐渐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道士见人走远了,收起碎银时不禁轻哼了一声,想到方才那人定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抽了签文不问说的都是胡话,不过还算是出手大方,用这些银子换一支签应是绰绰有余的,如此不算白忙活一场。却殊不知这无端的嘲笑,与执迷,孤独,痴恋一同,并非人力所不能及,而恰恰是人心不古,横生异端罢了!

  而此刻的花灯下,茶白衣着的洛云销正仔细瞧着那签。那上面有诗,诗曰:“蜃楼海市幻无边,万丈擎空接上天。或被狂风忽吹散,有时仍众结青烟。”乃是一支下下签。

  记得昔日也曾有人断言于他:“物极必反,情深不寿,造化如空,不得善终。”起初他是不信的,但时间久了,更觉着可笑。

  不过是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罢了,一只签能代表什么,美名其曰的是要消灾解惑,签筒里的小小竹笺,每一支都写着命理运数,好似人一出生就被冥冥之中的命运所掌控,是好是坏,也全凭他人主宰,一念之间的抉择,让人好不甘心,也好不无奈。

  微笑在洛云销的嘴角勾起。常言,月下看男子,灯下看美人,今晚更是有圆月和满城的花灯,所以那笑容绽开时,煞是好看,月下灯旁的男子更是凸显出有别于常人的阴柔之感。

  对了,不是别人,去过折枝园看戏的人应该都认得他,此刻的洛云销与胭脂粉彩装扮下的他一样清晰可辨,却也不过是个戏子,一个台上蛊惑人心的名伶,也是那尘世间卑微易逝的烟花之色。

  深深的嗅了下月夜里的清冷空气,顿时心情大好,而人只有在愉悦之时才会真正的去留意,这个自己所生活的俗世是有多么美好。

  俯仰之间,洛云销忽的注意到身前的灯架,墨竹为杆,红绸为饰,上面挂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影纱灯。

  “大哥哥要买一盏影纱灯吗?”见客人在自己的灯架旁站了很久,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前来问话。洛云销摇头苦笑,今天是怎么了,这算命的和卖花灯的都抢着来做自己的生意。

  上下的比较一番,洛云销从最上面拿下一盏灯来,红白的麻纱蒙制,绘着烟波浩渺的山水阁楼,金色的云纹装饰配着红色的羽毛丝穗,发出的柔光映的人暖暖的,是希望的颜色,容易让人忘记烦恼。

  美好而又温暖的东西,她一定喜欢吧?那个与他相依为命的姐姐。

  付了钱,提上灯,避开人群,洛云销向折枝园方向走去。园中不唱戏的时候倒是少有人往来,就算是有零星的进出也都是戏班里的人。

  进了园子,远远的便可以望见阁楼上还依旧闪着昏暗的光,想必是有人在等着谁,不用猜应是自己无疑。

  他这个姐姐呀!总是这样,喜欢做些让人开心却又心疼的事情。

  果然像往常一样,那门不必敲,每次都是等他回来才会锁。而门刚刚推开半寸,屋里的人便听见了动静,回首转向来人所在的方向。

  他们相伴已有二十七年整,因此只需听脚步声便知道进来的人,定是自己的弟弟回来了,落如故一直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而也唯有安了心,你才能看到日夜呆在阁楼上的女子展露微笑。或许时光对她来说透着冗长和无聊的滋味,因为她不曾看到过她眼前的世界,横在她双眸之上的刀痕,已经在岁月的打磨下,留下了暗红的颜色。那么对她来说,连普通人可以聊以慰藉的那些酸甜苦辣的回忆,也都是模糊不清的。

  茶白的蝶纹素纱衬托之下,女子的世界寂如枯骨,就算是种下了满目的芬芳,也将毫无异香扑鼻,玲珑灿烂。注视着她的时候,好似再炙热的火焰也将归于平淡,她的身上有着打不破的宁静,便容易使人忘记了沧海桑田、红尘纷扰的箴言。

  “姐姐不必每次都等我回来。”洛云销将影纱灯系在屋外的檐下,才推门而入。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洛如故摸索着,找到手边的白玉茶壶,依着水声,倒了两杯清茶。

  “云销今日好像格外的开心,是那位故人已经答应了我们的请求吗?”骨肉兄弟,即使不用眼见为实,光是声音也足以见其神情相貌了。

  “姐姐冰雪聪明,还未等我说,就先知道了。”洛云销品着年前的陈茶,嘴上甘苦,但心情确实不错,早就忘记之前的算卦的事情。

  “不谈这些,今日是十五,大多数的人都要去灯会上逛逛,过了今日,咱们的折枝园依旧免不了忙碌,我们虽然不同其他戏班子需要去达官显贵之家点戏讨赏,可也不过一样要在人前卖弄。”

  “当年可是你自己非要学戏不可,怎么,如今后悔了?”

  见他嘴上抱怨,落如故问道。

  洛云销则是摇了摇头。“没有,跟师傅学戏,我从来没觉得后悔,如今我已经不会将原本的喜怒哀乐统统挂在脸上了,虽然疲惫不堪,但也觉得格外的安全。”说这些话的时候,回忆起往事洛云销觉得好像回到了儿时,他依旧是那个在台下流汗,戏中流泪的小孩子,那个时候练功很苦,想着只要咬牙坚持过下一秒就好了,很快就不会再吃苦了,但是一眨眼的瞬间,当他真的长大了,才惊觉这些都是很远很远之前的事情了。

  “云销,瑾国派人来了信,说是三月之内定能够兵临城下,毁了这郴国的江山,你我的大仇也算是得报了?”洛如故似乎不喜欢他回忆以前的事情,便岔开了话题。

  “姐姐这回算是说错了,方家既然答应出手相助,那么只需一个月,这世上就再也没有所谓的郴国了!”洛云销怒道,眼睛却无意间扫到桌上的话本。突然他被仇恨占据的内心,似乎有了片刻的平静。

  他静下心来,走到桌前将话本翻开,上面的字迹清秀隽永。“姐姐又写了新的戏文吗?”洛云销忽的问道,同时也设想着,如若外面的人知晓了折枝园所有的戏文竟会出自一个半盲女子之手,该是何等的惊讶呢?

  “是呀!二十七年了,你我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姐姐总是恨这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便想着将这些年来的事都写下来,怕的就是有一天连这些记忆也不复存在了。”洛如故叹了口气,晚风吹起薄薄的帷幔,清茶散发出来的水汽被渐渐吹散,从而变得微凉。

  “姐姐多虑了,这天下何其大,总有我们没遇到的没听过的,或许你的眼睛可以……”

  “何必自欺欺人呢?云销,你我能活下来本就是万幸,还要求这些个做什么?”

  沉默,每一次他们谈及此事说到最后就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屋子里也只剩下洛云销翻动书页的声响,或许对他们来说要求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那么又何苦庸人自扰呢?

  “这第一篇戏文是为方家写的?”洛云销忽的问道,打破了原本尴尬的气氛。不过他很奇怪为什么姐姐没有给这戏文取个名字。

  “你我毕竟还欠着方家一笔债,当年若不是方将军差人送我们出城,我们姐弟早就遭人毒手死于非命了。却可怜方以莛作为方家仅剩的血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漂泊了二十七年,实在不易。”听着洛如故的讲述,洛云销苦笑着翻阅戏文中的一个个故事。想起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人,脑海中似乎看到了一幅幅悲欢离合的画面。

  穿着藏蓝衣衫的杀手,深海中脸色苍白的少女,笑得天真的白衣少年,参悟禅心的僧人,错失真心的帝王,飞蛾扑火般执着的医者,石棺中沉睡不醒的绝色女子……

  这些人或爱或恨,或痴傻或癫狂,可是在短短的二十五年时光里,他们却只如飘落的飞雪,燃尽的烛火,消失不见了。

  “这些戏文都没有名字吗?”

  “想了许多,却没有一个入得了眼,云销可有什么好主意吗?”

  见洛云销问起,洛如故说着便找来了笔墨拿于他,浓重的墨被吸入笔中的刹那,洛云销看着薄薄的几纸书页上写下的九折戏,忽然觉得有血泪在笔尖凝结,沉重的让人难受。

  只见他拿起笔在纸上字字斟酌,只因这戏里的人聚散离合充满了无尽的遗憾,远不及外面的圆月,虽然凄凉万古可至少仍有圆缺。待到洛云销笔落,只见那话本上面笔墨未干,写在首页的乃是九折戏中的第一折。

  戏有其名,名曰:此方玲珑绣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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