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君见牡丹开
她是一顾倾人城的“花牡丹”花翎,日日为她一掷千金的男人对她而言不过如蝼蚁一般,妈妈常说这样的女儿家一定是从不了良了。她便笑着搂住妈妈不再说话。
如月红颜,他为她题的四个字。现在静静地挂在她房里的墙上。有些来替她捧场的文人墨客常会问,写出这四个字的男子是谁。她答道,君牡丹。众人都不识。
君牡丹,这未必是他的真名吧。怎会有一个男子用这样一个名字呢。每每思及这个问题,她自己也会恼,最后只能轻轻地一叹给自己收场。
三月的十五,正是初春寒未退的时节,一连四年他都会定时坐在她的琴桌前。一个晚上他只听一首曲,他自己的《风破裳牡丹春》。
三月风离别人回首已黄昏
牡丹春憔悴人抚笛轻叹声
月下红颜伊人在等
倚门低语马上孤影今宵抵梦是谁在问
今年的三月十五,他是否还是会一支扇一壶石菊坐在她琴台前听一曲呢?
花翎姑娘,楼下的公子们都等白头了,快去快去。妈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她应了声,便起身招小丫鬟进来替她梳头更衣。一个转身,还是墙上的那四个字。她不懂,为何他会将浓妆艳抹的她比作月下红颜,那不应是那些藏在深闺里、养在黄墙下的女子么,而她不过是一朵世人口中的残花败柳。
今天她选了文法专司家的大公子文格书。与其说是她选的,不如说是她没得选的,当今的国舅爷,不是她所能招惹得起的人物。
花翎,这月十五来府上给老爷子祝个寿吧。文格书端起茶,漫不经心地一边吹着一边说。
花翎心一惊,十五是恰好他们无言之约的日子。
见她不语,文格书放下茶杯,酬金我已经和妈妈说好了,我打算这次要是你能过老爷子那关,就为你赎身娶进门。
花翎“腾”地起身,多谢文公子,只是小女子并无从良之意。
文格书还是一派气定神闲,我决定的事情,就这样定了,难不成你还要我去跟文皇后说么?
花翎怒瞪他,想要撕下他的一脸得意。却又只得坐下,别过身去。自是无奈,当今的皇后文鸳黛可是他的亲妹妹,她一介红尘女子怎么能抵住。
花翎,知道我为何侍星城花女千千万非要你不可么?文格书笑着问她。
她摇头。
那是因为……他转过头,用纸扇比了下身后那幅字。
“月下红颜?”以她的姿色的确能在皇城里争个一二名来,只是文格书却不是会为了美色而昏头的人。
“错,是写下这四个字的人。”文格书懒懒一笑,“看来你还不知道,想来他也不会让你知道。”
“他?是指君牡丹么?”难道君牡丹有什么来头?要让当今最受荣宠的一家都如此上心?
“君牡丹么?好风雅的名字。”文格书嘴角裂的更大了,“不愧是当今王座上的男人呢。”
什么?!他……是王?花翎下意识地否认:“不,不是的,他怎么可能是王呢。”
“舍妹下嫁王后的四年,每年家父生日舍妹回府省亲,王可就跑上这来听小曲儿了。”文格书欣赏着花翎瞬息万变的表情,笑得肆无忌惮却又不出声,气氛张弛不定。
花翎似不能相信,却收敛了表情道:“文公子的意思,小女子明白了。但求公子不要为难了我,不要为难了自己。”文格书的来意,不过是想要除掉这个阻碍他妹妹,不,他们全家的荣宠的烟花女子而已。
“为了我自己?此话过了,纳你为妾,绝不是儿戏话。”文格书搁下手中纸扇,“如何决定,看你自己了,十五带着此扇便能入府。”话毕便扬长而去。
如何决定?是已经决定了的决定。何必再问“如何”。
三月十五。
拒绝了前一夜来寻欢的芳客,却整夜都未能阖眼。清晨的鸡鸣想起,不一会妈妈便带着几个最巧手的丫头来给她梳妆,一脸笑意,怕是收了不少银子。
“我说翎丫头,你什么时候要是真嫁去了文府,那妈妈可就要寂寞喽。”
花翎一笑:“只要银子陪着妈妈,妈妈哪会寂寞。”又轻叹一口,“倒是我,恐怕入了那道门,就真的只剩寂寞了。”
“哪的话儿,你哪能跟银子比那。我说丫头,妈妈也是看了那么多女儿出去了,当妾的的确地位是低了点,可是只要你会那么点花样,日子未必是比那些正房们差。只是翎丫头你啊,太要强,这在那些大门里,是要不得的啊……”妈妈轻轻拍着花翎的手,如是说,眼里竟也有些哀伤。
花翎抬头看着墙上那幅字,又是一笑:“妈妈放心吧。说不定文老爷子看不上我,我还要被赶回来呢。”她所应该担心的,该是这个吧,为何却又想起那日琴前月下的人呢。
几个丫头终于把她装扮好了,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不自觉的嘲笑着,这样的庸脂俗粉,竟然也曾坐在王的面前抚琴过。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妈妈想请楼里的轿夫送她去,却未料文格书带着人已经侯在了门前。还是一脸没有温度的笑容,伪君子!花翎在心里狠狠地骂着。
“翎儿,你看文公子都来迎你了,你可给妈妈好好表现,妈妈就等着这杯喜酒了。”妈妈说是这么说,附和着谄媚的笑容,却又在她耳边叨了句,“你可小心着点文公子。”
花翎点了个头,附和一句:“妈妈你就放心让女儿去吧。”
轿子一路往前去,轿中的花翎却心跳不由地加快,或许这是她命运的转折,从青楼的花女一跃入最炙手可热的文家。多少良家妇女都盼着这个妾的位置,偏偏卑微如她,却是不想要。
“大少爷,前面恐怕是少夫人家的马车。”轿夫停下,听见随侍的小厮对文格书说道,“这样堂而皇之的过去,恐怕不太好吧。”
“她都已经知道的事,有什么好回避的。”文格书断然拒绝,喝声道,“别耽搁了时间,快走吧。”
花翎暗惊,文家的少夫人是刑法专司苏子渊和王的姑母紫夕郡主的女儿苏海璃,这样尊贵的身份,竟然也被文家不放在眼里,看来文家的野心不小。
跟在苏家的马车后面走了一段,苏家派了个人过来,附在文格书耳边说了几句,文格书漫不经心地回了句什么,回头对轿夫说:“走慢点。”
看来苏家也并不是会忍到这个份上,毕竟虽然大家打开天窗说了亮话,心里也未必是允了的。
不一会,感到轿子停下了,估摸着是到文府了,微微掀起轿帘,赫然映入眼帘眼前便是烫金的大字——文府。门前已经高挂起写着寿字的大红灯笼,管家样貌的老头带着几个家丁在往府里迎人。如今风头日上的文家的确门庭若市,来祝寿的人是络绎不绝。
“你们从侧门走。”吩咐了一句,文格书便走出轿子,带着小厮从正门进了去。
是了,她只是一介花女,怎得走进正门。从不以自己身份自卑的花翎此时却是愁眉不展,是她太在意了,在意君牡丹,便在意了这一道最越不过的鸿沟。
不知在后院的偏厅等了多久,明月正上的时候,花翎终于被唤上了后院搭好的戏台,轻轻地抚着眼前的琴,手指纯熟地划出一道一道琴音,心却已经慌得不知该放到哪里好。不敢抬头,怕触及那道温润的目光,怕被看见自己,为何,为何。
一曲毕,缓缓舒气,却听见那熟悉的声音亮起,循着她走来,君子微微笑:“还请姑娘照旧奏一曲。”
众人有些诧异,不知王者与这烟花女子是何关系,一时间纷纷私语,而正坐的老夫子也有些不悦,却对着年轻的王者不好发作,回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文王后也是有些吃惊的,王并非是儿戏的人,做出这般举动,也定然是想好了的。收到父亲的眼神,她只是轻轻地摇头。
倒是坐在右边的文格书气定神闲地看着台上不知所措的女子和温文尔雅的王者,眼神透亮。
终于回过神来的花翎,轻轻颔首,手指一瞬就弹出那首练了许久的曲子来。王者慢慢和着唱,很轻,很悦耳,淡淡的哀伤,已不似祝寿。
唱毕,王者还是带着那温柔的笑,问坐上的老者:“国丈以为,孤为何要唱这一曲?”
老者被问,有些愕然,也有些气恼,答道:“王上的心思,怎是臣等可以揣测的。”
王者不疾不徐地转身问花翎:“姑娘以为,孤为何要唱这一曲?”
花翎有些为难,她能懂的,他只是想借这一曲,铩了文府的那傲气,而至于这歌词,未必倒真是女子思夫心切,放到王的手里,反倒是等着文家的臣服。可是她不能说,这是不能说的,她笑着摇头:“恕小女子愚笨。”
王看着她,也笑了:“我北熔的臣民,看来都只是太过聪明。”随后唤来贴身的侍者,将手中的扇子交给了他,“这是孤为国丈准备的寿礼。”
侍者恭敬地接过,然后走到文大人面前,递上。
文大人接过,展开,深深的一惊,然后朝着王者跪下,一拜。
花翎回去后很久一段时间,都在揣测着那扇子上的字。可是怎得都无法猜出个所以然来。一直到文格书再来找她。大意也就是文老头是不愿她进家门的,但说穿了,不过是她没了能制约王的作用,他们看高她了。她也就不再想那事了。
接着来的,是让她大吃一惊的人物。刚想下跪,却被扶起。
“姑娘那日受委屈了。”他只是淡淡道。
“让王说出这句话来,是折煞我了。”花翎坐回琴台前,不用他说的,弹起那首《风破裳牡丹春》。
“是我利用了姑娘,即便只是青楼女子,也是不应该的。”王者也顺势坐下,用纸扇敲着桌子打着拍子。
曲毕,花翎还是抑不住好奇问:“不知当日君公子写的是何字,让文大人都失去了血色。”
听得君公子三字,王者终于收敛了几分严肃:“我一直在等你问。”随后,将随身的扇子递给她。
小心翼翼地展开,只有一个字:臣。
“为君者,时刻想着臣,是臣于人民;为臣者,时刻想着臣,是臣于国君。可是?”花翎问。
“聪慧的女子。”王者赞赏地笑了。
“让公子见笑了。牡丹是花中君王,所以才用君牡丹的吗?”花翎又问。
“也对。”王者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如果姑娘不是身在这红尘里,定然我是非要掳你去后宫的。”
“也好在,我是月下红颜,只能在夜色下静开,而不能随意落入人前。”花翎稍许一叹,说完,顿觉自己失言。
君王只是笑着。不去接她的话。最后便把扇子留在她手上,离开了。
这是最后的相遇,他们的缘分到此,朝堂上的君牡丹,月色下的花牡丹,都有花开每一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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