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除妖、修行、成佛——我以为这该是我的一生。

　　但，凡事总会有个例外，我也有。

　　起初，我以为她不过是个在山野中修炼的小青蛇罢了。她既与白蛇一同与自己共助林间妇人生产，那自己放她们一码，留下紫檀佛珠助其修行。因果有报，理应如此。

　　我以为萍水相逢，这便是我们的结局，却未料想，原来还有后续。

　　烟雨西湖，景致如诗。飘漾的画舫，纷飞的落红。

　　断桥桥头，我如以往的每一次那般走过，任由细雨浸湿我身上的每个角落，不慌张，不躲避，气定神闲。

　　陡然，一纸青伞出现在手中，我抬眸，冷冷望过桥的另一头。她的隐身术躲不过我的双眼。所以她笑意盈盈，轻摇手中的佛珠的俏丽模样，我清晰可见。

　　三月的雨、随风而舞的花、还有我眼中的她……不知为何，我将这一幕记挂得那样清楚。

　　收回目光，我走，纸伞轻张间，原已寄了此生。

　　回到了金山寺里，我将这一幕深深藏于心底，不去刻意想起。闭上眼睛，重归修行。

　　再一次见面，已是一年以后了。

　　那年杭州暴雨，连下三日，已成天灾。民生多艰，我悲悯着这诸多无辜逝去的生灵，便来到山间治雨。却发现，她与那白蛇早已在此。

　　治水之际，我听见她问，“他的法力这么高强，我要练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本事啊？”

　　又听那白蛇回她，“不可能！他已经达到佛我合一的境界。跟许仙不同，他是没有凡人的感情的。”

　　原来在世人眼里，我是这般的。我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评价，难以避免的感到了些许的新奇，即使不多，只有微微的一点。

　　大雨停了，天空放晴，我双手合十，“生者善者，不枉我放生你们。善哉，善哉。”

　　惯有的淡漠，就此别去。

　　可是，既然有了一次相遇，便总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一直……

　　“和尚，真是好久不见！”

　　正将一直蜘蛛精镇压在凉亭下，她便欢脱的跳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不该是条蛇精！她该是只兔子精！她太过活泼了。我这么想，却没有去理她，而是收拾收拾了东西，准备回金山寺去。

　　却没想到，她亦是跟到了金山寺中，也是这时，她知道了我的名字。她说，她叫霜风。还说，昨夜霜风，先入梧桐。浑无处、回避衰容。这是她名字的出处。

　　莫名的，我看懂了她脸上的孤寂。

　　修行的时间是枯燥的，但我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打坐便是整整一天。但令我惊讶的是，她就这么在我身边，不吵不闹，自娱自乐着，竟也这么过了一天。

　　直到天色暗了，她说要走了，我终于神动，睁眼去看她。她说她明日再来，我便闭上双眼，继续修行。

　　她就这么走了，却又在半夜里重新来了，还气冲冲的。

　　她怎么了？我是这么想着，却没有问出口的。

　　“看来你得收留我了。”她整个人看起来都蔫嗒嗒的。

　　但我却用沉默拒绝了她。佛门净地，怎能被她扰了清静？简直是胡闹！

　　“总说佛主慈悲，你怎么就连个无家可归的人都不能收留了！？”

　　“你是妖。”

　　不论她怎么说，我总有理由去拒绝她，但我最后还是让她留了下来，不需要任何借口。或许从一开始，我便没想过真正要赶她走。

　　于是，她便这么留下了，以一个妖的身份与我待在同一个禅房里，我自修行，她便自娱自乐，只偶尔才来闹我两闹，倒也和谐。

　　等到端午那日，她终是耐不住性子了，说要打两壶酒来，同我过节。我本也没指望她能安逸的待在这清冷的寺庙多久，便也随着她去了。

　　可是，及至日落了，她都还未归来。是我记错了吗？到杭州城里打个酒，竟需要这般久的吗？

　　我无心修炼，却又不肯承认自己是在担心她，便自己随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什么查探民生之类的，便下山寻她去了。

　　在城里旋了一圈了，我都没有看见她的身影，她到底跑哪儿去了？我不由有些焦急。

　　正好此时，高空中两道身形一闪而过，我定睛一看，便知晓其中一个是白蛇，另一个便是她了。也不再想什么，我化作一团法云，直直的便追了上去。

　　奈何她们都有心在躲避着我，一时间我也追赶不上，等我赶到的时候，那白蛇已经盗走了昆仑的灵芝草，而她则手持着我那串紫檀佛珠，正欲抵挡仙鹤的攻击！

　　蠢货！仙鹤的全力一击岂是她一个只有五百年道行的小蛇妖，拿着一串仅能辅助修行的佛珠便能抵挡的？我莫名懊恼，连忙挡在了她的身前，一手抚在她的腰间，挥退了仙鹤。

　　“仙鹤，你回去禀报仙翁，灵芝草的事，我日后自会向他交代。”

　　傲然赶走仙鹤，我是准备自己担下这件事了。

　　我为何要这般做？隐隐间，我似乎有些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却又赶快止住了自己的思想，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臭和尚，还是你好，多亏你救了我！”

　　忽然，她钻进了我的怀里，竟使得我的心蓦然一颤。等回过了神来，又听得她道——

　　“臭和尚，你看我没什么能还你救命之恩……”

　　“不如我以身相许吧！”

　　陡地，我松开了手，带着三分被侵犯的气愤，和七分难以名状的、恍似心思被拆穿的羞恼，任由她就这么从空中掉了下去。当然，我一早便知道下面是一片湖水。

　　后来，我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的，她说要来试试我是不是真正的没有七情六欲。刚好，我也想知道，便由得她来试。

　　于是，她便媚笑着缠在我的身上，一双巧手灵动的挑逗着我身上的每个角落，勾动着我内心的欲、望。直到此刻，我才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妖精！一个足以毁坏任何人自制力的妖精！

　　我闭上眼睛，不想让她瞧见我眸子里面的慌乱，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去拥抱她，不去亲吻她，不去迎合她。但，有些地方我是没法控制的。我开始有些迷醉了。

　　迷离间，她说：“姐姐说，这便是做人的好处了，你懂了吗？……你懂了吗……快教教我……”

　　“你懂了吗？情是什么？情是什么！”

　　蓦然清醒，我一把推开了她，不断念着清心咒。

　　许久后，我睁眼看她，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转身离去，一声不响的。

　　世人皆说我没有七情六欲，说我不懂情，曾经我也这样以为，却其实不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再怎么修行，我仍旧还是个肉体凡胎。

　　避无可避，我须得承认，我今生是无望成佛了。只因我明白了情的滋味，你呢？你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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