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我动情了。是的,我动情了。
可既然情动了,我便应该要将之扼杀,我的修行不允许我有情。于是我决定要收妖!比如,那条白蛇,那条逆反了天条,与凡人结合的白蛇。
因此,当她问我去做什么的时候,我仍旧气定神闲的回她——收妖。即便她要问我为什么,我也能理智气壮的回答她——这是我的职责。当然,我没想过我为什么一定要给她答案。
但她再次令我失算了,她不问我为何去收妖,只说了要同我一道去。
“你不怕?”我问她,鲜少的带着些好奇。
“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收我,你只收坏妖,我知道的!”她回答的理所当然。
我不答她,她便以为我不信:“我真的知道!从你在紫竹林放了我和姐姐时,便知道了!”
她怎么总有这样的本事?竟能让我为之而悲而喜?心下一叹,恍若什么都不曾发生,我故作平静的念起了佛。或许,等她知道我明天要收的妖是谁的时候,她便不能再笑得这般明媚了吧?
是的,因着她能陪那白蛇到昆仑盗仙草,罔顾性命,我便以为那白蛇在她的心中极为重要。谁知——
“你要收的是她?”隐着身的她看着许仙离去,只是略有兴致的问着我。
我心下疑虑,却不表露,不答反问:“怎么?你不允?还是——你要阻拦我?”
“我什么都不做。”她竟反而觉得我的话很奇怪。
“我不是说过我相信你了吗?我就想看看那许仙会怎么做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下莫名的便舒了一口气。好似自己现在终于可以无所顾虑的收伏白蛇了一般,虽然,我并不知道什么能阻止得了我。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都快要看不见许仙的人了!”
她不欲与我多说,急着去看戏。我便也那么陪着她,隐去了身形,任由她牵扯着我跟在了许仙的后面,眼睁睁的看着许仙——扔掉了我的佛珠?!
瞬间,我的脸铁青,她却还来戏谑我:“咦?他竟然扔掉了你的佛珠!”
忽然间,我又不那么生气了。但我还是作着黑脸的模样,没什么,让她高兴罢了。
于是,她便施法帮我捡回了那串佛珠,又想笑又想安慰我:“好了,别生气了,我帮你捡回来了。怎么?要不干脆还是把它送给我好了,反正我是决计不会扔掉它的。”
我无奈。如果是你想要的,我便想给你,只是这佛珠实在是对妖有害。此时,我已全然忘却了自己要斩断情根的决绝。
继续跟上许仙,那许仙已慌乱的告知白蛇收拾东西逃跑,见青蛇不在,又出门来寻。她心下觉得有意思,便也有兴致现身同许仙玩了起来。
许仙一见了她,便欣喜的唤她跟他走,她作不肯,甚至还为了好玩儿,说了些有白蛇便没她的话,使得许仙好一阵疲惫。
“好了霜风,我知道你爱我,可你不要闹了,现在不是和娘子斗气的时候,你赶紧跟我走。”
许仙的话让我原本便面无表情的面孔越发冷然起来,心情也直接跌宕到了谷底。幸好此时,她迅速否决了他——
“我不爱你!”
不管她是出于什么原因否定的那样彻底,哪怕只是因为她怕自己也误以为她和人类搅和在一起也好,我的心情迅速回归了原有的平静。
我想我也真是没有救了,这么容易便被她牵动着我的感情,却还一点都不想反抗,还有那么些想就此沉沦。甚至,我还开始思考自己还俗的可能性,即便,我立马否决了它——我生便是活佛,身负天下。
可纵然心如澄镜,却也不阻碍我心内对他的不喜不是吗?何以他可以见一个爱一个,我却连七情六欲都不应有?
于是,我准备戏弄他,不仅为了他丢掉我的佛珠,也为了惩戒他的三心二意。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让她看戏看得开心。所以,我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问着他佛珠去哪儿了。直到她附在我的耳边,说着她腻了,我才终于收了手。
“红尘色相,皆是虚幻……”
我习惯性的向着许仙说教,好似对着以往每一个执迷不悟的人一般:“好比纯净宝珠,本来无色,红光来照,遍珠皆红;绿光来照,遍珠皆绿;红绿齐照,则遍珠红绿。因宝珠体性本空,虽百千万亿色相相加,包容如故。然□□。”
但说完,我自己却先愣住了。
红尘?虚幻?那我自己的情动又能算作什么?
果然,许仙说他不明白。我也不解释,因为这些是我自己都已做不到的了。于是,我便说——
“你不必明白,同我走便是。”
“去哪里?”他问。
“一处与世无争的地方去。”我答他。
“那是哪里?”他又问。
我呼吸顿了顿,“上山、入寺、青磐、红鱼、清风、明月。晨钟晚暮,躲脱尘嚣,于深山密林之中,得享一片空寂。”我想与她同度余生的地方。
许仙他贪恋红尘,自然决绝了我,但我真正想要得到回答的那个人却隐在我的身旁说:“臭和尚,你不要带他去了。我陪你。我陪你去晨钟晚暮,去躲脱尘嚣。最多你念佛的时候,我不吵你便是了!”
如此,便够了。
我欣喜,在心底。抓着许仙便回了金山寺。
按理说,许仙同白蛇犯了天条,许仙应要剃发修行,存些功德,将功补过的。没想到她却将白蛇给寻了来。
为什么?我已因她而将白蛇放了,为何她还要将白蛇寻来送死?我不解。
暂停了许仙的剃发仪式,我去往寺门见了那白蛇。
白蛇自是来要许仙的,我不肯,她便发难引来了长江水要水淹金山。我看见她出来阻拦了,却始终拦不住。我心中一叹,只希望不要酿成大祸便好。
但事与愿违,怎料那白蛇动了胎气,控制不住江水,使得江水直直涌向杭州城,死伤无数。
完了。我心知。白蛇已然必死,而她因着间接推动了这灾祸的降临,也是逆反了天道。无法,我只好施尽平生所学,希望能有所挽回。
最后,江水终于退了,白蛇也死了,我看着她不敢看自己的胆怯模样也并不说什么,转身回到寺里,假装看不见她,随她去了。
我以为,我既已放过了她,她便不该再来,但她偏偏却来了。
她问我:“臭和尚,你还在气我吗?”
“你走吧。”我并非生气,只希望她快快走了吧,收她?不收她?我如此煎熬。
但她听了我的话后,不仅不走,反倒从我的身后环住了我,娇声道:“我不走了。臭和尚,我不走了。”
“你尽管把我锁在雷峰塔里,只每天来同我说说话便好。”
“——不!哪怕只是让我听着念佛也好!”
她一句句的恳求,使得我难以拒绝。收她,是为了我心中的佛;陪她,只是因为我的心。
从此,她在塔里面,我便在塔外面,陪着她,日日夜夜,晨钟晚暮,一去数十载。及至我将要圆寂的时候,我仍然非常开心。是的,圆寂,堕入情网,我已不能成佛。
但我仍然欣喜于自己能同她过完余生,哪怕我情知,我是因为情动,而她,却只是因为寂寞……
圆寂的那一天,我已有了预感。
我仍如往常那样盘腿坐于门外,用着我已然苍老的声音为她诵经。最后,不知为谁,我诵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我这一生大约便只能如此了。我感叹。匆匆从雷峰塔那里离开,我怕她会察觉出我今日的不同,她太过聪慧!但等走了,我又自感不该,没有来日了,竟连一句“珍重”都不曾说。
郁郁回到禅房,我打着坐,静静的等着生命的终结。脑子里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她曾一边亲吻着我一边急切的询问我:“你懂了吗?情是什么?情是什么!”
如今我终于可以再无回避的回答,我懂了。
但你,却还不懂。我苦笑。
连忙唤进了禅房外的小沙弥,我嘱咐道:“我大限已到,等我去了,你便将雷峰塔里的小青蛇放了吧。”
小沙弥应了是,我却又急忙加道:“再帮我转告她,情之一物,我已尝过——”
在我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时候。
忽然眼皮越发沉重了起来,我便让小沙弥出去了。最后的时光里,我想自己一个人回忆,静静地。
此生我将一生付与佛理,若我来世再来,三月的细雨中,飞花里,断桥头,可还会站着一个巧笑嫣然的你?
恍惚中,我好似看见了她娇笑着向我挥手,“臭和尚。”
“霜风……”
昨夜霜风,先入梧桐。浑无处、回避衰容——我记住了……
勾起平生未有过的安逸的笑,我嗫喏着唤出了这一个曾在我心中辗转了无数回,却始终未曾喊出口的名字。
意识逐渐消散,往日尽成云烟。
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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