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杂事

　　万贞办这差事，不怕麻烦，也不怕辛苦，最怕的是她事办到一半了，顶头上司觉得麻烦撒手不干，把她搁着上不得下不得。

　　毕竟她在这宫中，真正能倚仗的正是女官体系和这个体系里面的总管。

　　只要胡云不会迫于压力后撤，她就不怕康恩在外面搞小动作。不过现在看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放在胡云身上也不会落空。而且听她话里的意思，在万贞接手之前，她就已经打探好康恩的虚实，只是还在衡量究竟要不要费劲而已。万贞明说了要帮她搂养老银子，算是给她板上加了枚铁钉。

　　胡云又问了些新南厂的事，答应万贞今晚就让张好儿她们把账全理出来，明天让她带回去，这才放她回去休息。

　　万贞今天出去情绪大起大落，一回到住的院子就倦意上涌，倚着靠廊睡着了。直到舒彩彩下值后，她听到脚步声才醒了过来，笑问：“彩姐，今天回来这么早，没去陪舒姐夫？”

　　舒彩彩被她打趣，又羞又笑又气，一个箭步直窜过来拧她：“促狭鬼，我不撕你的嘴！”

　　万贞力气大，怕会伤到她，不敢还手，连忙举手投降：“彩姐饶命，我再不敢了！”

　　舒彩彩个子小巧，不到万贞肩膀的身高，就是她不动也打不到，气得她恨恨地在她胳膊上捏了一把，嗔道：“你长了傻大个，倒是好欺负人！”

　　万贞赶紧把准备给她的礼物拿出来，笑眯眯的说：“看你说的，我哪欺负人了？我时刻都把彩姐你记在心上呢！”

　　舒彩彩回嗔做喜，立即从屋里的小风炉上提了热水出来，把脸上洗干净了来试新粉。

　　这个时代的妆容是先刷上厚厚的一层大白，然后再扑满整个面颊的红粉，于现代人的审美来说，委实很有几分不忍直视。平时舒彩彩都是在屋里上了妆才出来，没在万贞面前上过妆，妆容不合审美，也就忍了。

　　但此时试新粉，让万贞看到了舒彩彩猛刷大白的上妆程序，眼睛直要晃瞎，实在按捺不住，道：“彩姐，你别动，我来给你试粉。”

　　现代人的妆容突出五官的优点和美感，无论眉眼口鼻还是施粉底，都在科学数据的研究下，都有了完美的黄金比例做样板，化妆的程序步骤之繁琐，比之古代宫廷的妆饰还要精细许多倍。

　　万贞仔细端详一番舒彩彩的脸庞，确定了比例，先为她上了眼妆，眉妆，这才帮她往脸上施粉，最后才帮她绘上靥妆。

　　舒彩彩细眉杏眼，小嘴直鼻，是典型的古代美女。只不过往常宫中时兴的妆面都是整个面部全部施白，然后朱粉扑满双颊，看上去显得脸很大，却不能把她眉眼间的婉约勾绘出来，减色不少。

　　万贞帮她上的妆，虽然仍旧遵循了明代的施粉规则，给她满脸施白，只是把粉层削薄了几分，然后将朱粉的面积也大幅调整，除了笑靥处外，其余地方都只是稍稍浸染。如此一来，既显得舒彩彩面色红润娇美，又不因为靥妆太突出而夺去了眉眼的光彩，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既温婉，又妩媚，含情不胜羞。

　　铜镜照影天然的就带着两分颜色，看五官不是十分清晰。舒彩彩先对着铜镜端详了半天，然后又进屋里拿出一块红缎子包着的连理枝手柄，背绘并蒂双生莲的银底小靶镜来，呆看着自己镜里的样子。

　　万贞见她半天不说话，以为自己的妆容不合她的审美，连忙问:“彩姐，是不是妆容不合适？不合适我给你洗了重新画过。”

　　舒彩彩摇摇头，一脸严肃的看着她，突然问：“贞儿，你这妆不是画得挺好的吗？为什么不给自己好好画？”

　　万贞摇头道：“我这脸在大明朝是没救了，什么妆都画不好。”

　　她这张脸，棱角太锋利，特点太鲜明，放在现代能让人惊艳，但在审美不合的大明朝，即使是亚洲四大妖术之一的化妆神技，也没得救。她现在都习惯被人看成丑女了，完全不觉得受打击，只是一个劲的问：“彩姐，我化的这妆，你还喜欢？”

　　舒彩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很喜欢，很满意，要不是我已经嫁了，冲你能天天给我画妆，我都想嫁给你了！”

　　万贞这才知道自己被舒彩彩涮了一把，啼笑皆非，回敬她道：“彩姐，你别吓我！我怕舒姐夫会提刀来剁了我的！”

　　舒彩彩又气又笑的拧了她一把，恋恋不舍的收起镜子，笑道：“多谢你送的脂粉，改天我也让应郎给你弄点稀罕物。”

　　万贞看着她收拾东西要走，就知道她肯定是画了新妆，要去给刘宝应看。虽然从现代人的角度来说，这种假凤虚凰的感情比较难以理解。但在这大明朝的皇宫里，它确确实实的让舒彩彩和刘宝应像后世的少年男女一样，享受着恋爱的快乐和相依，那就值得祝福。

　　万贞目送舒彩彩云霞似的飘走，心里却想着：既然她改良的妆容，土生土长的舒彩彩能够欣赏接受，那么现代那些护肤品化妆品在大明朝应该也是会有市场的。如果宫外的胭脂铺不肯出钱买秘方，那她和舒彩彩一起合伙，倚着刘宝应的身份在宫外开个胭脂铺，应该也能赚钱。

　　八月的天黑得迟，酉时了天边都还透着霞光，她手下的小宫女秀秀和小秋送了晚饭过来，问她：“姑姑，我听林女史说您明天还得出宫办差，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呀？”

　　秀秀和小秋才十岁，是今年刚从山西采选入宫的新人，再怎么懂事也难免有些孩子气，与那些宁愿老死也不愿意再出去的老宫人不同，对皇城外的世界还十分向往。

　　万贞对这两个小姑娘十分怜惜，虽然宫里负责带人的管事女官在小宫女想家和外出时要阻止，但她却没有斥责，而是柔声说：“姑姑才领了差事，还没有理顺。等过些天，外面的差事办好了，再带你们出去。”

　　秀秀孩子气重些，不能出去就有些不乐。小秋却要比她老成得多，连忙一拉小伙伴的衣服，对万贞道谢：“谢谢姑姑，姑姑办差要紧。这么晚了，您先吃饭。”

　　宫里年纪大些的管事姑姑都是有小宫女跟着住，一方面是教养引导后辈，另一方面是有人跑腿使唤。而被管事姑姑选中的小宫女，不用去廊下的大通铺里住，能学的东西多，也很乐意。

　　只有像舒彩彩和万贞这种本身年纪还轻，又不喜欢有人过分介入自己的生活的人，才会免了小宫女的随侍。秀秀稚气重些，不觉得自己不能贴身跟着管事姑姑有什么坏处；小秋却已经体会到了没有管教姑姑的炎凉，因此在万贞面前加倍讨好。

　　万贞完全理解小姑娘这种希求得到认同和关怀的渴望，想想自己来到这大明朝后，因为不习惯，几乎抛弃了这两个小姑娘。这样做说不定会让她们在大通铺里受到同伴的冷眼和欺负，也难为她们竟然还每天给她端饭送水，替换马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想了想，将她七夕节赛巧时做的头花挑了两朵出来，道：“来，姑姑给你们戴花。”

　　这头花胜在精巧别致，俏生生的宛如活的两只大蝴蝶，正逗小姑娘喜欢，就连小秋这老成的孩子也不禁欣喜雀跃，爱不释手。

　　万贞想想她往后每天都要出宫办差，便问两个小姑娘：“我这里有份礼物，是要送去给西边的司宾司的典仪女官典璋姑姑的，你们敢不敢去送呀？”

　　一听说要去西边，两个小姑娘都吓了一跳，连忙摇头。万贞笑道：“我没让你们这样找过去。我们院里住的绫姑姑和罗姑姑这几天都去西边樊顺妃处当差，我跟她们说说，让你们先跟着去西边走动熟悉一下，等遇上了典璋姑姑再送给她。若是一直没遇到，便当是去西边给你们见世面了。”

　　阿绫和阿罗两人还没有得到品阶，但拜的提督光禄太监是个好|干|爹，见缝插针的给干|女儿捞好处，嫌太后娘娘这边的下层宫女没前程，就往西边钻营，现在也算是宫女里的实力派。

　　两个小的还不明白去西边的玄妙，但像她们这样的小不点，在宫里最怕的是管教姑姑干晾着不给她们派事。万贞出宫办差，还给她们托管教人，她们就高高兴兴地提着空饭盒回去了。万贞回到屋里洗漱完毕，便将她藏在妆奁里的一本手裁纸册取出来，翻开空白页，握起柳炭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出宫发展方案。”

　　她创业后期，随着事业发展壮大，仅靠笔记本临时记录数据已经不足以应付逐渐复杂的情况，因此她开始学着人事前做方案，逐步实施。到了这个大明朝，满眼抹黑，要办的事除了准备实施的方案，还得做几套备案。

　　外面的天色渐渐地黑了，院子里一片洗漱的嘈杂过后，开始安静了下来。她不愿意夜间点灯，引人注目，匆匆做了个大致的方案，便将灯吹熄，躺在床上，看着月光投影到她帐边的花树影子，慢慢地睡着了。

　　刚来这里时她诸般不习惯，嫌屋子逼仄，嫌蚊帐憋气，嫌用水不便，嫌马桶气味大，总之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抗拒这陌生的时空。但经过这段时间的适应，加上有了可以奋斗的“事业”，她这一觉竟然睡得十分香甜，连梦都没做一个。直到第二天院子里早起的女官们打水洗漱的动静大了，才将她惊醒过来。

　　秀秀和小秋早帮她端来了早饭，在门外等她起来洗漱，万贞知道她们为什么这么兴奋，也不耽搁，梳洗了一下便去找阿绫阿罗：“阿绫，阿罗，我这几天领了出宫的差事，不方便带徒弟。我这两个小跟班，能烦劳你们带教几天吗？”

　　阿绫和阿罗这段时间被调去给西边的樊顺妃做秋衣，正需要跑腿的小宫女。因顶头上司和同僚都不喜她们走了提督光禄太监的门路，往西边钻营，竟没有小宫女愿意长久跟着她们办差。万贞的请托对她们来说是两利之事，当下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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