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带着大群人接帐去

　　安排了两个小的，万贞便去胡云那里拿新南厂的账册。

　　张好儿和齐喜连夜盘账，累得两只眼圈发黑，交了账册便道：“姐姐，账我们已经盘完了，要不今天我们就不随你出去了？”

　　万贞正需要帮手，哪里肯放她们？但看到她们累成这样，却没有直接命令，而是犹豫着道：“两位妹妹辛苦我是知道的，今天出宫，新南厂那些人看到算出来的账册，肯定要拿些孝敬出来。你们不去，那你们那份我是早点随行的火者捎回来，还是晚上我自己带回来？”

　　无论宦官宫女，宫中的使者就没有不贪钱的。有钱那肯定还是自己拿到手里最踏实，若是没有当面交接，却让人捎带，谁知道该得多少，有没有被人吞没？

　　两名女史一想到自己辛苦一天一夜，钱还没到手，就不忍心中途撒开，连忙道：“姐姐不司理账，恐有些账目我们不去，会不好清算炭敬。还是跟姐姐一起去，也好有个臂助。”

　　万贞脸上丝毫没有嫌弃两个女史贪财出力的意思，和声道：“如此，多谢两位妹妹相助。你们昨夜辛苦，咱出宫的时候带上被褥慢行，到地方后再寻歇息处让你们补眠。”

　　两名女史听她安排妥帖，心里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连声应诺，跟着她去廊下班房里找粗使火者。

　　女官通常不会直接统领宦官，来廊下的班房里找火者随行办差，靠的是宫女宦官之间彼此既争斗又维护的默契。女官来选火者当差，有人应差是情份，没人应差也是他们的本份。但今天她们一过去，值房里竟然等着几十个小火者，见到万贞都纷纷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道：“万女官早！”

　　万贞的脸天然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天然就带着严厉，众人虽然殷勤，却不敢放肆往前挤。万贞也没进班房，就在门外道：“大家也早，我要出宫办差，有谁愿意随我去跑个腿儿？”

　　屋里一片乱纷纷的回答“我去”“我愿意”，想来是昨天她给钱的刺激，这屋里等着的小火者都挤着要跟她走。

　　万贞怕他们挤出事来，连忙喝道：“都不许动，原地站着！”

　　毕竟都学过规矩，万贞一喝，众人虽然还有些挨挨挤挤，但却不敢再往她这边涌了。万贞道：“我知道，大家都想出宫松散，但这值房里毕竟是要有人守着听差的，我也不能把人全带走了惹闲气。这样吧，我这次办差，时间很长，你们中没有别的差使，能跟一个月的出来。”

　　只有没拜上干爹和师傅，管教掌事也不得力的小火者，才完全没有出头机会，只能在班房里听差苦熬，没有正经差使。大多数小火者本来都只是想跟她出去一两天，赚几个活钱在手里，一听要长久跟随，就犹豫起来。

　　万贞点了点站出来的人，又道：“识字满百的人上前一步。”

　　明宫早期为防太监弄权不许太监识字，但到了建文、永乐时期，皇帝比不得□□是个精力过人的工作狂，处理奏折需要帮手，就又允许太监识字，在皇帝的政治生活中充当秘书角色。宣宗皇帝更进一步，在宫里设了内书堂，派翰林来教太监读书，那可不仅是教太监识字，而是教了太监治国。

　　因此宫中太监近年能识字的人数渐多，万贞一问，有一半的人都上前了一步。万贞又道：“会写的人再上前一步。”

　　识字嘛，只要有心，从皇历里学也能学得不少。但会写，却又是一道大坎，这下往前走这步的人就少得多了，只有四五个。

　　万贞心里也还满意，再问：“有没有人会算数？报一下名字。”

　　这下可算是鸦雀无声了，万贞虽然有些失望，但能得到这么几个识字会写的人，已经是意外之喜，倒也没有太贪心。

　　正想就挑准人离开，人堆里突然有人叫道：“万女官，我虽然不会写字，但会心算，能背九九歌。”

　　万贞大喜，连忙把那小火者招出来，又问：“可还有人会心算或者会打算盘的？”

　　又有一位小火者连忙出来，道：“万女官，我没打过算盘，但进宫前曾经背过归除歌诀，只是退商和商九口诀却不记得了。”

　　归除歌诀就是古代的算盘口诀，这也算是有基础的了。万贞把这小火者也招了过来，对两名女史笑道：“行了，你们的帮手来了。要是这两个还不够用，我们可以往后再找。”

　　张好儿她们算账，属于技术工种，在宫女中比较难找到有天赋且愿意学的人，她们地位又不高，也没到可以带小宫女使唤的地步。万贞能想到她们劳累，预备帮手，却让二人心中感动，忙道：“这就够了。”

　　万贞这次预备找八个小火者跟着，当下把能写字的五个人带上，又从识字人群中选了一个出来。看看落选的众人神情怏怏，便温声道：“你们也不要急，一件差事不到办完，谁能算清到底会需要多少人呢？如果我外面人手不够，说不得还要调人。你们有愿意跟我办差的，可以去找舒女官留个名字，下次我找人就先从里面找。”

　　众人也知道她这是安慰之语，但连差事都没领到的下层宦官，平时被上位者呼来喝去，只有打骂，哪个来安慰他们一声？万贞肯温言细语，再给他们一个希望，已经够刷好感度了。而刷不到好感度的，都是宫里冷了心肠的人，不刷也罢。

　　万贞安抚完毕，便带着选好的人离开班房，将到东华门，又在巷内停了下来，正色道：“我今日带你们出宫办差，你们是第一遭儿跟我。我也没想你们就有多好使唤，但有一条先给我记着，你们跟着我，没得吩咐，不许乱跑乱走乱说话。只要能跟紧了我，我就记你们的功劳。”

　　众人齐声应诺。

　　东华门外角落里吴扫金已经领着手下的军余等着了，为了不让万贞小瞧，他特意让军余把最好的衣服穿上。十来条大汉个个戴着青边头盔，结顶红缨，半身铁甲，腰挎关刀，手拄白杆枪，虽然比不得天子近身的锦衣卫大汉将军盔甲明亮，但也精神抖擞，威风凛凛。

　　军人风采最盛的时候，便是三五成群，结阵而立的时候。吴扫金看看手下的军余一身神气，暗自得意，以为这下非吓万贞一跳，叫她另眼相看。却不知现代的陆军精、气、神兼备，乃是召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即胜的世界一流强军。凡是读过大学的，高中一次，大学一次，都是参加过军训的人，见过了军人两人成行，三人自动成列的规整气势，并不害怕这冷兵器时代的军容。

　　两名女史被吓了一跳，万贞见了这架势，却不禁皱眉，淡淡地说：“扫金哥，我请你是帮忙，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添麻烦。这么多人戎装围在宫门外，怎么怕科道言官看不见，骂不死我们中官？”

　　虽说正统天子朱祁镇对家奴宽纵，最近几年少有打死宫人的事，掌印大太监王振又威凌外朝，压得朝臣喘不过气来。但科道言官毕竟不是摆设，而是正正当当的国家监察机构，弹劾不了王振，难道还会给她们这些末流女官好脸？

　　她使钱找些军余壮行，属于钻法度的空子，悄悄地把事办了也就算了。这么大一群人汇聚在一起，声势太大，万一让科道言官撞见上本弹劾，别说她和胡云要吃罪，就是贵为天子之母的孙太后，脸面也不好看。

　　吴扫金被她一怼，才醒悟自己此举太过招摇，连忙示意手下三三两两散开，往新南厂方向走，一面有些稀奇的看她身后跟着的人，讪讪的道：“万女官既让我等随行护送，为何还带这许多人手出来？”

　　万贞往后还需要用他，不想让他收生芥蒂，便解释道：“扫金哥护送，是外务。但新南厂到底是宫中的外设机构，真有事要用人，还是得宫中的人应差方便。”

　　吴扫金也是信口抱怨一声，见她解释便即释怀，道：“那也用不到这许多的人手吧？”

　　万贞笑而不答，新南厂的事务她接过来，当然用不着这么多的人手，但她要去接管的时候，却必须带这么多人手过去。

　　为何，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得有压倒对方的气势。

　　气势从哪来？最简单的当然是人多势众！

　　单身入曹营这话说起来很带感，做起来全是不得已的一包苦水！

　　不信的话，你想想街头混混打架，哪怕双方约定了单挑呢，一方只有大猫小猫三五只，另一方却身后带来上百个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双方往大街上一摆，谁会输？

　　保管是人少的那方被揍个屎饱，都未必还有勇气向对方丢几句场面话。

　　没有别的原因，人多汇聚起来的气势，已经足够大幅度的削弱个人意志，让个人不由自主的屈众集体意志了。

　　她带来的这些人，包括两名女史，甚至都不需要他们会做事，只是要他们在身后跟着，她到新南厂就不会显得单薄可欺。

　　而再往细一层分说，她身后跟随的人大体分为三个群体，最亲近的当然是女史两名，这直接表达女官体系的支持；第二层的是粗使的火者，表明的是来自于康恩的权势来源对她此行的态度；至于最后一层用钱哄来的吴扫金一行，却是最直接的暴力护持。

　　这么大的团体陪着她出现，哪怕康恩把棺材本都垫上，叫人下暗手来坑她，她也吃不了亏了。

　　新南厂的大小头目经过昨天的事，已经知道今天厂里的人事必有大变，不管今天当不当差，都早早地等在厂务大堂里。只不过应当坐在主位的康恩此时却没有出现，只有他侄儿康友贵领着十几个打手在堂下等着。

　　康友贵昨天吃了大亏，今天本来是想以牙还牙，直接把万贞一行人打出新南厂去的。可以没想到万贞今天不止带了随从粗使，前面还轰隆隆的围着一彪身着甲胄的大汉，气势汹汹的进来了。

　　一时间康友贵的狐朋狗友都懵逼了。

　　上吧，他们哪有那胆子和武力跟亲军卫的人动手？

　　不上吧，他们是大吃大喝后拍着胸腔子许了诺，要为康友贵“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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