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脸皮厚到无穷大
夏天用炭的地方少,有两名女史照应就足够了,万贞这个掌饎基本上没什么事,不用天天在值房守着,这时觉得热,索性拿了枕头就在廊芜靠上躺着乘凉小憩。
也许是这些天想万贞的时候太多了,她梦见原来的万贞穿到了自己的本体上,穿着她的衣服,住着她的屋,花她存的钱,管她的爸妈叫爸妈,还把她放在厨柜下层藏着的一坛酱肉翻出来蒸着吃了。
这可把她气歪了嘴,冲上前喝道:“你赶紧把我的身体还回来,不然我……”
万贞抬起脸,一张嘴吃酱肉吃得油光水滑,滋润无比,老神在在的问:“不然你就怎么地?”
我了个去,当强盗还能当得这么气定神闲,理直气壮,脸皮要不要这么厚到无穷大啊?
万贞看她一时无语,就笑了笑:“没事啊,你看你是万蓁,我是万贞,名字相同,其实人也是相同,不过我是你的前生,你是我的后生。我也想不通怎么会变成这样,但这样也不错,你替我过,我替你过,咱俩都换种活法儿看看。”
万蓁想喷她一脸血:“哪里不错了?我有爸有妈,有车有房,有钱有闲,正预备着找个养眼的小白脸儿生两娃,突然一下被甩到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没爸没妈,没车没闲,住个公家给的小房间,马桶只能摆床后面,居然还被附赠一个公公男朋友,坑爹也没你这种坑法!你赶紧给我换回来!换回来!”
万贞显然有些意外:“公公男朋友?你是到了我十六岁的时候?”
万蓁愕然:“难道你不是十六岁的时候到我那里?那你现在是多少岁?”
万贞笑而不答,道:“换回去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替你孝顺爹妈,吃好穿好看好家业,顺便找个小白脸儿养两娃,一定把日子过得顺顺当当的,让你安心。”
面对敌人厚糙无敌的脸皮,万蓁不能不跪:“祖宗哎,后生我一个女孩子扛两百斤的包创业起家,好不容易打下这片不大不小的基业,可不是这么给你打白工的!”
万贞咯咯一笑:“放心吧,我给你的身体强壮着呢,别说是两百斤的包,四百斤也稳当当的耍着玩,绝对能帮你打下一片比现在大无数倍,足以让后人高山仰止的万世基业,好着呢!”
万蓁抓狂了:“好你妹!少说歪理,快点给我换回来!”
万贞慢条斯理的掸掸衣袖,问:“我不换,你能怎么地?”
万蓁怒吼:“那老娘就掐死你丫!”
这一声吼可把她吼醒了,张开眼睛一看,自己还是躺在廊芜靠椅上,勾檐上方一块青空明净如洗,那是后世北京城绝对看不到的纯净无污染的颜色,刚才和原身万贞的争吵,也不知到底是梦还是真。
但现在的她,却不是几百年以后的万蓁,而是在做几百年前的万贞。
她怔怔的看着蓝天发呆,身后却传来一声温柔的问候:“贞儿,你又做恶梦了?”
这声音于男人特有的沉厚里又带了一点儿没有变声的尖利,是典型的宦官才有的嗓音,不算难听,但万贞听到这把嗓音,却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有些磕绊的说:“喔,陈表,你来了啊,来、来很久了吗?”
陈表坐在廊芜里,低头去开手边的一个食盒,轻轻的说:“也没多久,只是看你睡得香,就在旁边坐了会儿。”
万贞实在不知道怎么对待原身这位一往情深的男朋友,愣愣地说:“天气这么热,你从尚膳监跑过来,太晒了,不要这么辛苦。”
陈表的眼神阴郁,脸上却带着笑,柔声道:“我算着这两天就要到你的小日子了,怕你会不舒服,所以炖了罐阿胶红枣汤带过来,等下没喝完的,你放在小风炉上慢慢喝。”
连女朋友来月经的日子都算计着记得,给送养身补品,这得是积了福几辈子才修来的男朋友啊!可万贞看着他臽出来的那碗汤,怎么也伸不出手去接。
陈表见她不接,也不强逼,把汤水放在廊芜扶手上,略一沉默,忽道:“贞儿,你最近变了许多。”
人的内芯都换了一个,不变才怪,万贞干笑道:“哪里,哪里。”
陈表凝视着她,她心虚的移开目光,旋即想到刚才梦里万贞那惫懒泼赖的样子,又恼火无比:凭什么要她心虚啊?真正辜负陈表的,是那个万贞,又不是她这个万蓁;她是巴不得回去做万蓁,是那个万贞不肯回来,要说错的,肯定不是她。
这么一想,她便理直气壮地抬头看着陈表,道:“光阴不停,流水不止,万事万物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哪里有不变的人呢。”
陈表和她对视半晌,抿了抿嘴道:“贞儿,你能告诉我,太后召黄霄真人讲道那天,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吗?”
太后召黄霄真人讲道是在六月初一,而万贞也正是这一天突然从数百年后的万蓁,一觉就睡成了数百年前的万贞。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止陈表想知道,万贞自己更想知道。
但那天发生的事,她有记忆的时候,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站的地方不是家,而是在一座古代的皇宫里,她一个岔路口,舒彩彩正叫她一起回住处。
按舒彩彩的说法,那天黄霄真人在畅音阁给太后和太妃们讲道,宫里的女官们也在凑热闹。黄霄真人的一个弟子擅长幻术,可以让不同的人从他眼里看到不同的景象,万贞就是在看完幻象后似乎入了魔障,别人都散了,她还站在原地不动,足足站了大半个时辰,汗出得像水涌似的。
她不知道原来的万贞究竟看到了什么,但她自己看到舒彩彩的时候,却是只当做了个正在玩游戏的梦。她是接触游戏不到一个星期的新手,正是兴头浓,且对所有游戏知识都一知半解的阶段,只把舒彩彩当成了游戏里的引导NPC,所有的事情都当成在下游戏副本。
这样糊里糊涂的过了三四天,才觉得日子过得太逼真,实在不像是游戏。
再往后的大半个月,她一直在惊疑恐慌中,对陈表这个原身的男朋友自然不会有好脸色,恨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陈表这里,她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个交待的,穿越这么离奇的事是不能说的,但刚才她做的梦和从舒彩彩那里探得的消息,却可以综合整编一下,算是一套解释她与原身不同的说辞。
陈表等了会儿,忍不住叫:“贞儿!”
万贞把该解释的地方思量了几遍,半真半假的说:“那天我看到的幻象十分奇怪,一开始是个叫游戏精灵的人领着我往里走,到了一座古老巍峨的城池面前,游戏精灵就不见了,我一个人走在城里,慌得很。”
陈表皱眉问:“那座城池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只听说城里有一千多万人口,楼房高的上百层,矮的也有□□层,比五凤楼还要高大,每一幢都从里到外都贴着亮净的瓷砖,光可鉴人。在那里不用畜力就能发动的四轮铁车川流不息,一种用‘电’点燃的灯被造成了各种模样,有花有树,有鸟有鱼,有流星有弯月,有红有黄有蓝有紫,五彩斑斓,通霄不歇的亮着,使得黑夜与白天几乎没有分别。”
陈表有些不以为然,笑道:“黄霄道人是连太后都闻名请教的方士,幻象做得花团锦簇,倒也不算太稀奇。只是这样的神仙生活,我们哪里敢奢望呢?不过是想一想,过个瘾儿罢。”
万贞见他不止不排斥她描述的东西,反而满是兴趣,也放下担心,慢慢地跟他说现代的东西,家里的燃气和自来水,电饭煲和冰箱,电视机和电脑,夏天的空调,冬天的时鲜果蔬,出门的飞机火车汽车自行车。
一开始她只是说给陈表听,慢慢地却自己也像回到了那个熟悉而亲切的时代和地方:她是家里的么女,虽然出身农村,免不了从小就跟着爹妈和哥哥下田,种地,整果园子,配猪食喂猪,但家里也算富户,吃穿用度比城里的工薪阶层子女还强些。
而且爸妈自小疼爱,哥哥高中没读完就回家管猪场了,她却是一直都被压着要读大学的,偏偏她不爱应试教育的题海战术,自持聪明,脾气倔强,也有几分仗着家境不差的傲气,老师在上面讲高考试题,她就躲在书墙下面看各种杂书小说。
直到高考落榜复读还只考了个三流大学,她才算敛了傲气,加上哥哥新娶的嫂子厉害,瞧着二老疼么女,变着法子冷嘲热讽的,才激着她上进。
大学时从她背个包跟着学姐们满校园区推销零食小商品开始学,到自己踩着三轮蹬子帮同学搬家、搞小安装,倒腾二手交易。亏得农村出身有把力气,脑子也不笨,在大学城里又占着点儿性别优势,竟让她在毕业之前不仅赚了辆二手小货车,还存了上万块的本钱。
那时候她的眼界也开了,没跟同学们一起拿着文凭到处应聘,却想着继续把生意做下去。眼看大学城的二手生意和小安装竞争开始激烈,她索性开着小货车把沿海各种时新的小商品小机械往老家带。这么批发兼零售的折腾了几年,她赚了钱买了房子店面,正是可以坐着当老板的大好时候,突然一觉睡到几百年前的大明朝,这何止是坑人啊,简直就是陷空山。
她沉浸在思绪里,望着屋檐外湛蓝的天空,喃喃地说:“我出生,成长,读书,交友,创业……然后一觉大梦,醒来发现自己变成紫禁城里的万贞,只觉得就像是一场大梦……若这里是梦,那里是真,为何我身在这里?若那里是梦,这里是真,为何我心却不认?”
烈日炎炎,她绻坐在廊靠上,却全身发冷,虽然极力咬紧牙关,但牙齿却仍然不受控制的咯咯作响。
庄生梦蝶,听时觉得化身翩翩一蝶,嬉游天地,醒来恍然不知究竟是自身化蝶还是蝴蝶变成了自己,是无比浪漫的洒脱。但到了她真的身处其境,才知道这不仅和浪漫搭不上边,还很是凄惶苍凉。
你突然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持之安心的东西;新环境里的人你不认识,事务你不熟悉,就是想融合进去,也怕会被人发现自己是异类;你不能不小心谨慎,时刻戒备,这个世界里的人,认识的是从前的那个人,交往的也是从前的那个人,不是真实的你。
因此你做的每件事情,他们都会觉得怪异;你的每个想法,他们都会觉得荒谬;连说一句话,身边的人都有可能听不懂,更毋论理解。
这有着自身秩序的新环境,旧世界,不需要特意为难,就自然的排斥了时隔数百年,空间错位而突然闯进来的异类。
举目四顾,世事皆敌。
谁不惶惑,谁不恐惧?
她来到这里,从一开始对待游戏的轻松,到半信半疑的好奇,再到确认真实的惶恐不安,一直都凭一股气撑着,若是没有过得去的渠道让她渲泻,她也许可以自欺欺人的隐忍下去;但不得不给陈表的解释,却让她再也无法逃避,只能面对那些并不致命,却可使人浑身碎伤的现实。
她仍然可以鼓励自己像以前那样向上拼搏,不至于因此而沉沦,然而无论怎样的积极与乐观,都盖不住她与父母时空相隔,只能独身飘零,无处归依的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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