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俩人路上说着话，很快就回到了苏府。
笙笙年纪小，受不得热闹，今日宴会便留在家中做功课，早晨很是闹腾了一番，此刻眼巴巴等在门口。
“小淘气鬼，中午可有好好用餐。”苏夫人关切道。
“笙笙吃了很多，今天是秦师傅主厨，做了清炖蟹粉狮子头、三套鸭、松鼠鳜鱼、佛手金卷、珊瑚水晶卷，还有好多菜呢！”
“你一个小孩儿，在家吃的比我们出去吃的都好。”苏回澜轻弹了下笙笙的脑门。
“哎呀，自然还有给姐姐留着的。”
几个人刚说着话，就有丫鬟通传。
姨娘
“见过夫人、小姐、少爷，宁姨娘今儿个从静安寺回来了，说是家人找来，想求个恩典。”
“哦？那赶紧叫她上来吧。”
“宁姨娘是谁，父亲不是只有母亲吗？”苏回笙睁着闪亮的小眼睛问道。
“小小年纪知道那么多，宁姨娘早在你出生之前就去静安寺带发修行了，几年都不曾回府上。旧事我回来再跟你讲，现在先去复习下先生上午教的功课。”
“青墨，带少爷下去吧。”
“那姐姐要记得啊！”小人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宁姨娘乃是十年前的一桩官司，如今也说不清谁欠谁。
苏老爷年轻时扩展生意走南闯北，遇到的事儿多，见得什么样人也有，不会为芝麻大的小事费心思。
那天正好解决了个新粮、陈粮混着卖的供货商，说话说得是口干舌燥，又着急去另外一个地方谈生意，在烈日底下走了很久。
正好路边有个小破草棚，拿块烂木头当做招牌挂的，也不讲究，便急匆匆地往里赶。
棚里不过两三张桌子，五六把椅子，里面坐着个老妇人正在垂泪，旁边一个少女。微低着头，露出的半张脸轮廓极好，似是正在安慰老人家。
苏老爷也奇怪怎么就两个妇道人家在，还老的老小的小，只是渴极了，便坐下来招呼有什么茶来什么，左右自己这次轻装简行，没什么好抢的，这店里也不像有天价的东西。
这时才看清了少女的全貌，便体会了柳学兄那诗“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嗯，就是一见钟情。
茶叶并不是什么好茶叶，却被细细捡出了杂质，茶具也是普通的陶碗，却被擦得很干净。苏老爷在未来妻子的优点上除了美貌，又加上了贤惠。
正考虑如何搭讪，套出门庭好去提亲。就来了一帮泼皮，说是徐氏母女占了他们的地方，叫赶紧还租钱，不然就绑走偿债。
苏老爷正纳闷儿这么个破房子还有人争，就听见领头的无赖狮子大开口说要五百两，还拿出了卖身契要人签。徐婆婆死死拽住来人大腿，自己心上的少女眼看就要被侮辱。
“我有钱！但……我就是不给你们。”苏老爷喊出他平生最有气势的一句话，然后开始拿起板凳就往领头的脑袋上抡。
最后的结果泼皮无赖们骂骂咧咧地跑了，苏老爷断了条腿。
年老的徐婆婆和年轻的徐幼云是徐家仅剩的人，在苏老爷“不能放着救命恩人不管”“你们继续待在这里也有危险”的哀嚎下，一直被拐骗到京城脚下的建安郡。
虽然母亲吴氏并不同意娶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但在苏老爷的坚持下，二人还是成了夫妻。
婚后生活蜜里调油，当初的少女很快就成了母亲，生下了苏回澜。
不料接下来几年，苏老爷已然非常努力，还是没能让徐氏再怀上孕。
婆母吴老太太便从开始的看不顺眼，变成了明目张胆的欺负，日日咒骂，让人一刻不停的干活，苏老太爷和苏老爷有时候在外面奔波，照顾不到家里，便让徐氏母女俩个受到不少委屈。
宁翠翠宁姨娘就是在苏回澜出生第三年，进的家门，吴氏叫人牙子上门挑的，有身契，好拿捏，屁股大，好生养。
苏老爷回家就发现自己屋子里多了个杏眼桃腮的姑娘，徐氏和女儿都对他不理不睬，恨不得将心挖出来以示忠诚，当即决定以扩张西北部生意为由，宁愿背着不孝的骂声，带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出门长住，只一年回来几次。
天高皇帝远，吴氏也没了法子，只好拿宁姨娘当个普通丫鬟使劲儿使。又过了三年，吴氏体弱，折腾不动，苏老爷才带着人回来。
之后的几年间，苏老太爷和吴氏相继去世，宁姨娘没有了需要伺候的人，自请去静安寺祈福，年年府里添一笔香油钱供养。
也是巧合，徐氏不久后就再度怀孕，有了苏回笙。
“翠翠也是个苦命的人，谁曾想就这么蹉跎了半辈子，当时我们有意放了身契，她说家里人逃难的时候活不下去才把她卖了，出去也没地方立足。没想到几年过去，竟然又找到了。”苏夫人叹道。
“往好处想，宁姨娘的家人当时也是想给她找条路吧，总是活着才有希望。”
“见过夫人、小姐。”宁姨娘一身灰衣，头发简单用木簪子盘起，体型消瘦，身上带着陈年的檀香气息。
“翠翠真是多礼了，本来我们一家就有对不住你。这次家人找来，是想跟他们一起吗？”
“也是巧，最近有回京述职的大人，去静安寺上香，仆役里面就有我那兄弟，一眼就互相认出来，容貌都没怎么变，问我愿不愿意过段时间赎身跟他们一起回南方老家，家中老父母还在。所以便来求夫人个恩典，让我回去尽下孝心。”
“说什么恩典呢，现在你有了着落，家里人对你还好，便没有什么比团聚更完美的。”
“你的身契早就销了，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这里是两千两银子，别嫌少，带着吧，到了这个年纪，不要推辞，留点钱财傍身。”
苏夫人和宁姨娘之间的龌龊，其实在苏老爷表明态度并身体力行之后就渐渐浅了。
更因为徐氏曾经差点被人强摁了卖身，对宁姨娘的遭遇有些同情。
“宁姨娘，不，还是叫宁姨吧，小时候我跟奶奶生气，却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现在可别怪罪我。”回澜笑道。
“陈年旧事，我早就忘了，难为小姐还记着。”
“还有便是这两千两银子，我可不能收，当初要不是来到苏府，也许我就死在逃荒路上了。如果夫人执意要给，不如捐给菩萨。”
“你在静安寺这么多年，如今要走，回报下应该的。只是这钱不能让你出，两千两好好拿着，苏家另外给寺里的菩萨塑个金身。”
“再推辞就把你的身契要回来，不让走了。”
宁姨娘这才把银票收进口袋里，说不过几日就走，家人有主子在，不好麻烦苏家来送，连苏老爷也不必见。
苏老爷回来后听说此事，也是唏嘘了一番。
世间受苦受罪多些的是女人，可偏偏女人又爱为难女人。
苏回澜一夜好眠，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
春天的阳光渐好，鸟儿不住啼叫，窗边的迎春花已经有些败落，只留几点黄色点缀在褐色的枝干上。
昨个晚上被弟弟缠着，讲了许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些都记不清细节，临时东拉西扯过去，并应了他今天带出去玩。
打扮了一番，吃完早餐，姐弟俩便坐上马车往东市驶去。今日的马车与昨日又不相同，车身仿亭子的形状，四周只有帷幔遮挡，比木板的侧壁更加透气，也适合观景。
西徐大运河东西流向，贯穿西州、凤州、平州、安州、江州、徐州六州，最终汇入海，建安郡是其中一大港口。
河道衙门附近的鱼市，原来只卖鱼，运河开通后，南北杂货汇集，饮食丰富多彩，加之热闹好玩，是笙笙去了很多次都没有厌烦。
“姐姐，刚才我好像看见白眼狼进了那个首饰铺子……”拿着串糖画当宝贝的弟弟讲。
“嗯？！柳鸿羽，他不待京城好好做他的女婿，跑到这里干什么，笙笙，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齐齐进入，发现某人正在跟掌柜议论最近有没有合适的成套首饰，并说自己近期准备成亲，打算送给未来娘子做礼物，一定要好的。
“柳公子好久不见，不知到了建安，怎么不回苏府看看，人也就罢了，那越明阁前的海棠可是曾被你作诗夸赞过的？”
“回澜，笙笙，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你们，这里不方便，不如我们去外边茶楼说话。”
“好，正好我有事想问问你。”
“想必我送回苏家的信你们已经看到了吧，也不要生气。咱俩的事情，苏伯父提过一次，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没考虑清楚就应了，其实我们真得不合适。”
“不合适就不要那么快答应，圣贤书上说言必信，行必果。可见是白读了。”
“回澜啊，那后面其实还有句硁硁然小人哉！人要学会变通，不要那么固执。左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怎么敢违抗呢？”
“这样，你若是心悦于我，过几年我在朝堂上立足以后，就娶你为平妻。在苏家这几年，你的好我也是看在眼里的。”
“胡说八道，真是不要脸！这是五百两银子，比你塞在信封里的还要多，还给你！”苏回澜把几张银票甩到柳鸿羽脸上。
“苏家心善，一条流浪狗路过都会给口肉吃，你说我们还需要它看门吗？真是不知廉耻！”
说着就拉着弟弟走出包厢。
“苏回澜，苏家不过有钱罢了。凭什么可以趾高气昂，等着吧，你们的好日子没有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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